6 Ⅳ 纸偶(1)
很会装啊。害怕我杀你灭口吗?
云缇亚站了起来。窗明几净,小屋里的布置简单协调,陈旧的柚木圆桌靠在窗台底下,摆着一盆白石斛兰。柜子没有上漆,散发出原始的松香味。手工制作的陶器上刻有飘逸的东方文字,旁边搁了几本皮封书,他随意拿了一本翻开,字迹是盲人专用的硬尖笔单面写在纸上,没蘸墨水,因此看上去只是由划痕组成的长短行列。
扫一眼右下角页码所在之处,手指忽然有些发烫。
“啊,”爱丝璀德似乎感觉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那是我丈夫的遗物。”
云缇亚合上书本。“丈夫?”他咀嚼着这个词,并未考虑这种语气是否已对她造成了伤害。
巨剑火山洪流般卷涌,攻势环环相扣。贝鲁恒的反应远在哈茂意想之外,一个翻身,跳上尚未来得及拆卸的木台,手中不再锐利的剑刃弹出一圈光弧,将对手落空后及时抬头的招式堪堪消解。“就是这些?”他说,“全部?”
他的剑尖低垂,那是一条伏在盘中的蛇,聆听着吹笛人唇边的清音。
“你想要更多?”哈茂仰头笑了,“想找到一个干脆迅速了结我的理由?哼,说实话,我真巴不得早一点甩掉这个贵族姓氏,骑士的名誉和教条于我简直是折磨。要说什么自由啦,解放啦,还民众以真相啦,通通都是狗屁。我可不是那种自以为能拯救苍生的人,老百姓要相信主,相信曼特裘那个神棍,跟我又有何干?他们自得其乐,我又何必扮英雄点破骗局救民于水火?”
他往巨剑上吐了一口唾沫,伸手擦干,明亮锋刃映照着深蓝色的双眼。“我只不过是在替你做这些……贝鲁恒。”
圣徒居高临下的目光似乎有一丝微颤。
“他是个诗人,喜欢读书、莳花,做一点小手艺,”爱丝璀德静静答道,“可惜很早就过世了。”
“你后来有再婚么?”
“主父的教义不提倡再婚吧?”她空洞的注视似乎要刺穿他的眼睛,“后来我不慎失足……您刚才听见了。再后来,哈茂子爵救了我。他对我很好,不过我们没有旁人想象的那种关系。”
俗套的故事。贵族骑士偶然解救了沉沦的美丽少妇,两人以礼相待,打开数十年前的传奇绘本随便就能找出好几篇,看了开头便让人没有兴趣再去期待结尾。“他是你的恩人,”云缇亚说,“可你却告发了他。”
女人将缠着绷带的头转向窗外,风将她的黑发轻轻拂动。云缇亚看见外面天色略微阴了下来。而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今天站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你。我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你的,可你像丢掉一块破抹布那样丢掉了它们。啊,还有那个女人,怎么,有点印象了吗——你的第一个女人,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个——她的名字叫爱丝璀德。”
贝鲁恒持剑的手猛地一紧。那条蛇抬起头来,血红的瞳仁吐出比信子更危险的锋芒。长剑振动,没有任何绮丽花招,只有剑光倾泻而下。好像一首隽永的短诗,带了一瞥即过的明艳,才刚刚开头便戛然而止。哈茂勉强横剑挡住,那汹涌奔流的未尽之意却突然向他的手腕压下去,原先如树叶一般随意挥舞的硕大武器,到此时才渐渐现出它重逾山峦的本相。
“来吧!”哈茂·格伦维尔放声大笑,仿佛有一驾轰隆作响的战车在他骨骼间碾开无尽回音,“如果你不能让死灰复燃,让死者复生,那就让我看看古代武圣徒的神力!让主父的天威助你歼灭敌人!让你的剑上腾起雷霆和火焰吧!”
云缇亚一瞬不瞬地盯着爱丝璀德的杳深瞳孔。“……我说的是圣者。”
“圣贝鲁恒大人?”女人沉吟,“的确,是他的部下吩咐我把孩子接来,说等她脱离危险,就把她遣送到远房叔父那里去……或许他听说了我略懂一些医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