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Ⅷ 错身(5)
神经兮兮的家伙。云缇亚冷冷地揩去唇边血丝,那人刻意的飞扬跋扈让他想起一个名字来。“……伊叙拉?你是吉耶梅茨的部将,‘生平未逢一胜’的伊叙拉?”
“呃?”男人搔搔后脑,这么快就被认出似乎让他有点手足无措,“看来我大名在外呐。”
“好眼力,大人!”有人叫道。
军队从林子的另一头走来,云缇亚看见了吉耶梅茨的弯刀银月标识。这是支典型的轻骑兵部队,士兵全骑着马,座骑有些用生兽皮掩护要害,而大部分的除了一套鞍具,再无累赘。带头的将领是个粗犷结实的男人,一条刀痕从他右边额角一直贯穿到下巴,他身穿缀铁叶的皮甲,没有护盔,略卷的浓密银发随意垂着。刚才那箭就是由他射出,此刻反曲的茹丹式战弓在他戴着黑犀指套的手上旋转把玩,像顽童炫技似地耍弄一根木棍。云缇亚注意到他的旗帜,纯黑底子,第四军的银月军徽上站着一只白枭。
“发现了一头狐狸。”将领身边的几个战士笑起来。他们都是茹丹人,有的戴着面幕,有的没戴。“哈!还有一只小欧椋鸟!”
“你看走眼了罢?哪有这么漂亮的欧椋鸟?说不定是夜鹭,又或许蓝姬翁。”
“咦,她的眼睛怎么……”
她的手伸向他,却仅仅穿透了虚空。
跟我到诸圣身边去——
“忘掉那徒劳的努力吧。不要白白地——”
她踏进水中。落脚的石块塌了下去,身子随之栽倒。云缇亚从齐膝的水里扶起她,目光却一直固定在别处。洞穴一角,潭水像一泓无声的黑暗向他们张开,那儿有一个肉眼不仔细看无法察觉的漩涡,底下隐约透出光亮来。拇指大小的银鱼环绕成链状,朝黑暗下那点细微的亮处盘旋游去。
爱丝璀德搭在他肩上。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别离开。”她用蛛丝那样细的声音说。
“那是云缇亚!”另一人忽然惊叫,“长头发,脸上有疤,是……是那个人的秘书云缇亚!我在哥珊见过他。”
士兵们围拢上来。“哎呀,”他们笑得更厉害了,“果然是条毛皮珍贵的狐狸呢。”
云缇亚慢慢松开抱着爱丝璀德的手。她呼吸平稳,没有丝毫慌乱,这让他安下心。那个将领驱马上前,用战弓指着他额头,“麦克蒂尔南,马迪利瓦,”他说,“乌鲁萨斯,卡哈?”
不是茹丹话,也不像是舍阑话。云缇亚无法从他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中读取什么。他一声不吭。
那人重复了几遍,火了,一拽缰绳,座骑的前蹄重重踢了云缇亚一脚。“听不懂,”他嚷道,“你不会问啊!”
云缇亚仿佛没有听见。“爱丝璀德,”他慢慢地说,“我想……我们可能找到出去的路了。”
泉水与河流的交汇处是一半寒冷一半温暖的。挤过石缝,突破了这条界线,只见沉重的天幕一分分变薄,最后成了冰晶那么剔透的颜色。云缇亚长出一口气,光明向他当头压下的一瞬间,剧烈的喘息让他咳嗽起来。
他抱着爱丝璀德游向岸边。离开水时,双腿像是铁铸的一样,几乎无法移动。爱丝璀德为他解开包扎,小心擦干被浸泡过的伤口。周围一切景象陌生又似曾相识,与岩洞里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世界,河水清澈泛蓝,秀丽的针叶林疏密有致,而在它们身后,银灰色的群山沉静地绵延着,与天空交接的一线呈现洁白,分辨不出那是雪顶,还是云层偶然停伫的幻像。
——冬泉山脉!
云缇亚没来得及多想,一道尖锐的鸣叫已破空而来。他猛地按倒爱丝璀德,那支响箭在他一俯身间擦着他耳后过去,截断半缕湿淋淋的长发,射穿了一条刚从河里跃起、尾巴甩着晶莹鳞光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