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Ⅸ 歧路(5)
你一直在逃避,云缇亚。你只是在重复你母亲的道路。因为这血河太深太宽,你逾越不过,而你已摈弃一切,无法回头。
“说,”他命令道,“继续说!”
“您明白珀萨根本不会是那种人,然而需要一个对象来承担这一切。珀萨偷取印信是事实,我看管不力也是事实。如果有人要为此受惩处,要背负上叛徒的罪名以稳定军心,就由我来做!少一个云缇亚,不会对大局造成任何影响,但珀萨是军中的元老,是您最倚仗的人,没有他,第六军的命运或许会整个改写!留下他的命,岂不是划算得多吗?”
熟极而流的台词。相信我,他对阿玛刻说,你们不会有事,我保证。
生死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他曾轻掷生命,也曾想过为了某个人活下去,但这些在贝鲁恒的怒火面前都成了多么可笑的事情。当圣徒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马鞭狠狠抽打他的时候,他看见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终于他活了下来,而人们将其称为慈悲。
他用母亲的挚友、茹丹之主、自己最尊敬的人的头颅所换来的慈悲。
云缇亚手脚一阵发冷。他太清楚海因里希的手段,以珀萨的性子,宁愿一头撞死也决计受不了那屈辱。瞥了一眼贝鲁恒,后者似在托颔深思,双瞳里却有精光闪现。他知道圣徒正在下决定。
早已在脑中徘徊千百遍的话语涌到舌尖,当它真正凝固、呼之欲出时,形体却突然又如此怪诞,不可言喻、难以捉摸。
但他无法再迟疑了。
他跪了下去。有一股未知的强大力量在压迫他的双肩。“圣者。”他叫道。
贝鲁恒直起身,有点讶异地望过来。
“你应该明白的,”沉寂的另一端,是贝鲁恒在冷笑,“出卖机密,假造军件篡权,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云缇亚感到某个在虚空中盘旋的阴影正将全部重量压到了他的脊背上。他不能喊叫,甚至不能战栗。
“……磔刑。”他极轻微,但极清晰地说。
所有分裂肢体的死刑统称为磔刑,军队里通常采用的是轮磔,即用铁锤将受刑者的四肢关节和骨骼逐一砸碎,然后将其手脚扭曲,绑到一个大型木轮的辐条上,悬挂示众,任其被日晒雨淋,鸟兽啄食,直到慢慢咽气。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刽子手会被允许仁慈地对着受刑者的胸口或头颅来上一击,尽早结束他的性命,但更多时候,人会挂在那上面喘息数天,死亡成了一种漫长而遥不可及的慷慨施与。
“即便这样,你依然要去替死吗?”
云缇亚在心里召唤着那语言。他怕自己再耽搁片刻,许久以前酿造起来的勇气就会像生命舍弃弥留者的肉体那般舍弃他。“……里通外敌的人是我。”
当这句话离开他的喉咙时,死一般的沉寂降临在四周。云缇亚双膝跪倒,如面对着一尊具态化的神祇那样全身匍匐,额头紧贴地面,此前他的余光匆匆掠过珀萨的脸,那张珊瑚雕塑似的面孔满布惊愕。这是他第一次在珀萨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母亲血泊中的笑容,透着微光的岩洞,阿玛刻的哭泣——所有被他甩在身后、却仍跟随着他的事物,这一刻终于失去了全部的质感和重量,纸那么薄,羽毛那么轻,在风里静静燃烧凋落,化为乌有。
“按照律令被处刑的,应当是我。”
贝鲁恒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