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Ⅹ 蚁冢(4)
的确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惨败。云缇亚之前从未想过,战无不胜的第六军竟会落到如此境地。死在鹭谷的,死在攻城陷地中的,死在冬泉要塞前的,死在依森堡的,死在昨夜这场鏖战的,还有被策反的、叛逃的、士气崩溃放弃战斗的——走到今天,竟只余下了不到原始编制的十分之一。环顾四周,他从那些伤兵眼里看见的除了麻木,就只有反胃一般的厌倦。若是珀萨还活着,目睹这一切,不知会是什么感受?
“投降吧。”
所有人都因这个突兀的声音而心头一颤。就连爱丝璀德为贝鲁恒裹扎绷带的手也停顿了一瞬间。云缇亚直直地盯着贝鲁恒,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口里吐出。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定了一个早已闯入脑海、但一直拒绝被承认的念头。
贝鲁恒是真的疯了。
“投降吧。”圣徒扫视着或愕然或木然的众人,又重复了一遍。“事已至此,我们已没有赢的可能。敌人根本无需合围,只要一把火烧了森林,我们通通都得死。无谓的牺牲已经够多了……现在主动点,还有希望保住性命。”
萧恩往营火里添了几根柴枝。马嘶扬起,然后是一阵夹杂了沉重铿锵的步伐声,他明白是普兰达带着剩余的人马回来了。出乎他意料,云缇亚和那个女药师也和这群人一起,伤痕累累,灰土满面。茹丹人下马时没站稳,结实摔了一跤,但四周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往常取笑调侃的声音。
“圣者呢?”云缇亚攀着爱丝璀德的肩挨过来,问。而普兰达只是在旁侧沉默不语地擦着剑锋。
“这边,”萧恩起身,“情况不是太好。”
在一片林中空地临时搭建的帐幕前,云缇亚看见了贝鲁恒,他躺在另一堆营火边,腿上中了一箭。两个勤杂兵此时担当起了随军医师的角色,用烧红的匕首和钳子将深嵌入骨的箭镞剜出来,看他们紧张的神情,这任务似乎进行得很不顺畅。爱丝璀德走过去,问他们是否需要提供帮助。
“……是你啊,”贝鲁恒抬眼瞥了瞥云缇亚,“可惜这里没什么用得着你的地方了。”
普兰达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哑着嗓子,“直到现在,您还在试探大家对您的忠诚吗?”
贝鲁恒蹙眉。刚才的话语绝非试探,他眼底的严肃神情明确地昭告了这一点。“你还太年轻,普兰达!没必要枉自送死!这年头连一个毫无信仰的投机者都可以通过背叛来获得荣誉,为什么你们不能好好活着?为什么不能给我留下第六军最后一点血脉?”
“第六军是被你葬送的!原本我们可以光荣地倒在和舍阑人的战场上,或者带着伤凯旋,生为英雄,死为烈士!是你让我们全部都成了叛军,如不取得胜利,就只能永世在地狱里哀号!”普兰达大步上前,竟没有人想起呵斥他对圣徒的出言不逊,士兵们一个个呆立当地。“你说你的所作所为顺应神意,有主父在上界看着,然而他根本没有庇佑我们——为何不直言一切都是出于你的野心?即便这样每个战士也依旧会为你效死,依旧会期盼着你圣贝鲁恒有朝一日登上宗座!”
他身子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萧恩赶紧半跪下去握住他的手,示意云缇亚从那边拿湿毛巾过来。云缇亚用浸过冷水的毛巾拭去贝鲁恒脸上细密的汗珠,感觉到湿巾下的前额正在微微发烫。
“那么我能去哪里?”他反问道,“我属于诸寂团,也属于第六军,现在这两者的命运都紧握在您手上,我还能去哪里?”
贝鲁恒轻轻别开头,没有回答。“——普兰达,”他说,“你还有多少部下?”
普兰达将剑插在地上。“能战斗的不到一千。其中骑兵只剩三百,大部分带了伤。”他语声生硬。
“很好。”贝鲁恒极轻地笑了,握住萧恩的手猛地一紧,染血的箭头从他胫骨里钳了出来,叮地一声掉在盘子里。“加上我这边侥幸活下来的,勉强还能凑上两千五——敌人呢?伊叙拉那儿八千,宗座直属的第一军包括炽天羽骑总有两万,森林已经被三面包围了吧?真是难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