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Ⅺ 谓我何求(2)
“没试过。”盈然微笑,她伸臂勾住他的脖颈,“和你死于同刻,归于同穴……就算永不苏醒,又有什么关系?”
云缇亚在即将回应拥抱的一刹那,轻轻推开了她。
他能觉察到一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贝鲁恒在注视着这一切。云缇亚从未听贝鲁恒提起过与前妻的事,但即使早已分开,也很少有人愿意眼睁睁目睹自己旧日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揽入怀抱。他不能杀死贝鲁恒,可至少这件事上,他不想给他造成新的苦楚。
“怎么了,大婶?”云缇亚心下一紧,“你这是……”
他回过头,然后看到了妇人所看到的景象。灯火所无法企及的黑暗覆着贝鲁恒消瘦的脸,而他睁开双眼,与额印同色的瞳仁鲜红欲滴,昏幽幽里,折射出暖色却全无热度的光。
爱丝璀德一面用木棍搅着锅中药水,一面仔细倾听它沸腾的声响。火候差不多了,她将煮好的药舀出来,取出一包早就研磨好的粉末撒了进去,又倒入小半瓶植物块茎的萃取液。待冷却下来,彻底调匀,她拿细棉纱滤过三道,最后灌进一只半透明的扁平药瓶里。
手忽被人从后面握住。云缇亚将她手掌凑到唇边,轻吹着上头的燎泡。爱丝璀德不禁笑出声来。
“云缇,”她小声说,“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救我们三个的命。”
“……他是战死的。”
贝鲁恒没有再说话。
云缇亚将他上身连盖被一同抱起来,怀中的躯体轻得像只无力抵抗的小动物,似乎随时可能散尽最后一丝温度。他不敢相信,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贝鲁恒会落到今天这一步。贝鲁恒应该死在战场上,即便败死,或许也好过现在这般苟延,毫无仪态,毫无尊严。
“云缇亚……”当他一匙匙把汤喂到那微张的唇间时,贝鲁恒忽然扭开头,唤道。
“杀了我。”
云缇亚瞥了瞥她握着的药瓶。墨绿色的浓稠液体,表面似乎浮了层泡沫。“……靠这个?”
“前些日子就在准备了,可惜配料一直不全。”爱丝璀德用力攥着他双手,云缇亚还从未见她如此兴奋过,“所幸这位大婶也是懂草药学的,让我凑齐了配方,千金藤,曼陀罗根,苦豆蔻,提炼过的乌头,还有□□和天仙子——按比例熬炼在一起,就是传言中的假死药。”
“假死?”他大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没错,喝下去以后整整两天两夜,人会失去所有意识,瞳孔散大,肢体冰冷僵硬,出现尸斑,甚至可能会有看上去很像腐烂的迹象——在此期间身体将停止一切机能,不需要进食、饮水和空气,两天后自然会复苏。云缇,我们和大婶把话说明白,有军队要追杀我们,借她家的空棺木埋下去,等追兵走了再挖出来;又或者可以请她赶车送我们到附近小村镇去,就算是军人也不会跟还没举行过葬礼的尸体为难吧?”
亏她想得出这种主意。云缇亚苦笑,那配方里好几味药在他的印象中都并非什么纯洁良善之辈。“你试过药效么?万一喝下去再也醒不来,可怎么办?”
云缇亚感到自己的手猛颤了一下。汤洒了出来。“……这就是您为自己选定的结局?”
贝鲁恒苍白地笑了。“是啊,”他说,“对你我都好。”
黑暗回逆着向后延伸,这笑容绽开在永随着他的另一张脸上,一枚碎片深插/进母亲胸膛,而后是无数碎片支离落地的声音。她的手穿过少年长曳的银发,随即垂下来,归于黑暗。云缇——她微笑着,在死去的那一瞬间张开双臂,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曾有她那样甜蜜纯美的表情。你曾体味过求死不得的——
“不。”云缇亚说,“我拒绝。”
他将碗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站起身。动作有点重,令端着凉水和毛巾过来的妇人略略一惊。云缇亚抿紧唇,带了点歉意接过湿巾,在换下贝鲁恒头上绷带时他有意抬高手臂,动作极快,没有让妇人发现那个额印——但妇人倏然后退半步,撞到了柜子,水盆一抖,倒扣着打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