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Ⅱ 谜(2)
“贝鲁恒……”老人用唯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忘了,这是一个多么擅长于遗忘的民族……”
他端起圣盅,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凯约走出永昼宫的时候,天将破晓。黎明沉在半透明的夜色上方,像从水底向上望去的天幕。
他穿着那件仅有的粗麻单衣,一步步赤足走下冰冷的大理石阶梯。湖对面的广场上人头开始攒动起来,狂信者们迫不及待地筹划着新一天的□□。
凯约没有看那边。他的目光在远远地扫向驻军营地时,凝住了。即便隔了一堵外城城墙,也能居高临下地瞥到那飘飞的旗帜。暗金底色的盾上蹲踞着一头红色雄狮,旁边还有一道被盾牌拦阻在外的折断闪电。第三军的徽记。
但那已经与他无关。
老人在一瞬间的呆滞后,合上眼睛。
“我听闻圣人在凡夫俗子对他忏悔时,总是反过来剖白自己的罪愆,以宽慰那不幸者……但您与凡人终究是不同的。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痛恨魔鬼,它诱惑我儿子,夺去了他的生命。可我老了,如果这是考验,我已经无力肩负。我再也无法立下功勋,用荣耀来为我的孩子赎罪了!我所能做的唯有祈祷——恳求您,让我祈祷,让我在苦修中领悟主父的安排,让我儿子的灵魂得到永恒的宁静!”
教皇震惊地望着告解者。他的手臂下意识松开,却被紧紧地攀住。那一刻,他开始明白老人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您……”
“我已经失去了最宝贵之物,与失去一切没有什么分别。不要说荣誉地位,就连自己的名字,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第三军已经交给了我最信赖的部将加赫尔,他跟随我浴血三十多年,杀敌无数,我保证他会像我一样对圣廷竭尽忠诚。”老人深深地匍匐下去,双掌和包括额头、嘴唇在内的整个脸庞都紧贴地面,“请允许我加入狂信团,为您呐喊,为您祈祷,以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的身份为您效忠吧!”
就像凯约这个名字,还有壁画上那头发火红、双眼如同清澈祖母绿的老者,都已不再属于他。
[……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的思绪回到了那幅壁画前。羽翼,哥珊,加冕的武圣徒,以及簇拥的无数张只有嘴的面孔。大张着的嘴用无声的呼喊代替了一切表情,成为填充那片空白的全部。空白。空白。空白。
他当然记得在此之前,那儿曾有着什么。
[一切生命终将凋萎,一切有形之物终将飘逝,然而人的灵魂永存——]
“……新圣廷建立以来的三大名将,在内乱中已损失两位,圣裁军眼下就只靠您在支撑,您要执意如此,舍阑人必然会开怀大笑!”教皇拂袖而起,面孔积满寒霜。“真到了殊死关头,您以为我还指望那些葵花去保家卫国吗?他们那狂热的脑袋里空空如也,只不过是任我操纵的木偶,用坏就扔,死不足惜!您怎会把自己和他们——”
“您理解的……不是么?”
教皇不再说话了。
老人直起身,正视着他,慢慢露出微笑。礼敬池里浮动的柔光托衬着他的脸,令皮肤上干枯的褐斑和纵深沟壑分外清晰。
“因为您,”他说,“同样身为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