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Ⅳ 履冰(2)
云缇亚默默接过上好药的绷带,用牙和左手将伤口扎紧。“……我以为你会把我交出去的。”良久,他说。
伊叙拉笑了笑。“虽然我记性不好又时常犯傻,不过还没蠢到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伸了个懒腰,在云缇亚身边斜躺下来。“我说,前阵子那支‘火把’也是你干掉的吧,嗯?”
云缇亚没有回答。
“……笨蛋。”伊叙拉说。
“你就这样一个个杀下去,从上一任导师杀到下一任导师,哥珊三十万人,其中十万是葵花,你要杀到哪年哪月?要躲到哪年哪月?出手,一击致命,然后在铺天盖地的人人喊打中像耗子一样逃窜?好吧,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恨他们,干掉一个少一个,我理解你——”他摇摇皮袋,把剩下的酒一股脑往喉咙里倒,“这个国家瞧起来他妈的光明透亮,实际上比地狱更像地狱!可那和我们茹丹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寄人篱下,给人当枪使,身不由己,顶多只能为那些被碾死踩死的异族投几分同情,这时代是好是坏,它的重量为什么要压在我们身上?白皮肤的西方人自己傻乎乎地跳进火坑,你一个黑佬还想成为他们的救主?”
伊叙拉按着枕头呆笑。“……有什么事吗?”
“原本在贵处附近发现几个死难弟兄,想问问您是否见到过可疑人等,不过既然您今晚这么忙,想来刺客什么的也不会留意了。”领头者泛起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随手拉上房门,“抱歉打扰——请您继续吧,别因为我们的冒失败坏了兴致哟。”
脚步声渐渐远去。
伊叙拉坐在床沿,直到一切都彻底归于静寂,才长吐一口气,头一件事倒并非穿衣服,而是猛地掀开被裹。“喂,狐狸,猎狗暂时走啦。”
被子下的人凶狠地盯着他。
“难道……”声音陡地压低了,“你只是因为……贝鲁恒?”
这是云缇亚时隔两年第一次听到这个禁忌的名字。他原以为它早已干涸在大多数人的喉咙里,因此当它直刺入耳,禁不住胸中一震。“……不,”他说,“不全是。”
伊叙拉哼了一声。
“你说话怎么和那家伙一个德行了,话里有话,欲言又止。真不干脆啊,十句里就算没有一句扯谎,可他的真心永远不会对你掏出来……那个名叫海因里希的家伙。”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虚空中连接现实与过去的交点,他微笑。“曾经我以为我和他是过命的交情,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我每次败阵都是他来应援,他追求达姬小姐的时候我也帮着敲过边鼓。可他真正想要什么,我始终搞不懂。一直以为他不过是想出人头地,哪怕攀着关系向上爬也好,只要别人都说他的实力能对得起他那张脸——不,那不是他。眼睛能看见的永远不会是他的全部。”
自说自话的念叨慢慢滞住了。“知道吗,云缇亚?”伊叙拉突然道,“你和他妹妹的名字很像。”
“哎我又忘了,云缇亚,”有着舍阑族骄悍面孔的茹丹人俯下身,笑得让人想把他的脸撕烂,“这才是你的名字——”
“你这主意还真馊啊。”云缇亚直截打断。
“你弄脏了我的床,不找个靠谱点的理由怎么搪塞过去?”门外传来轻轻两下叩响,像是某种暗号,伊叙拉跑去开门,却忘了自己还一丝/不挂。一声少女的尖叫后,他红着脖颈缩回来,将那姑娘送的药箱放在桌上,先把裤头系好。“今天才招募来的护工丫头,”他对云缇亚说,“都是你,害我当人家上级的第一天就把脸丢光了。”
云缇亚不吭声。伤处的痛已扩散到整条手臂,箭镞上带了倒钩,当初拔/出来时撕开一个核桃大的窟窿,他清楚再不处理这只胳膊就要废了。伊叙拉从皮袋里倒出些液体替他清洗伤口,霎时香冽的醇味在卧室里蔓延开来。“圣廷不是禁了酒吗?”
“自己拿马奶酿的,藏得好,没被搜出去。不过也只剩这一袋了——现在的战马连草料都快没得吃,哪还有多余的奶挤,能养活一两匹小马驹,留个种,已经很不容易。”伊叙拉用小刀利索地刮着腐肉,并未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