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Ⅳ 履冰(3)
宗座侍卫长略略颔首。他注视着这名处刑者离开房间,融入夜幕之中。持杯转身,看见阿玛刻斜靠垫褥,以一种旁观者的冷眼玩味着他。他大大方方走过去,将自己的杯子与她手里的相碰。
“这是预祝。”他说,“十天之后,我会把云缇亚的头颅捧到你面前。”
阿玛刻轻哂。“你最好带他整个人来,”她的话语中了无笑意,“我要亲手杀了他。”
海因里希以微笑作为回应。他的眼睛并非湛蓝,而是极淡薄的水色,只有当安静地隐入阴影中,才会现出某种坚硬冷冽的色调,如同刚刚淬完火的剑锋。已经够了。当跪下去亲吻达姬雅娜的手时,这双眼睛目睹了自己所期望的一切。那个应约到来与他面谈、却撞见这一幕的人,如他所料被眼前场景惊呆——即便豁嘴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藏进了暗处,海因里希也仍然如愿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恐惧。自己一手安排的恐惧。
在两年前的那一夜,就该让他品尝到的恐惧。
海因里希笑了。他跪下去,将双唇轻轻盖在那只肌理柔腻的手上。两年前的那个夜晚随着浪潮与风声涌进他的身体。他跪着,亲吻达姬雅娜的手,那时她还是茹丹最高贵的公主,黄昏之际卓尔不群的月亮。“即使我这个异族人不可能成为驭主,即使您或许已经芳心有属,再也没有能容纳一粒灰尘的空间,我也依然爱您。即使世道变迁,我的呼吸化为泥土而身体化为空气,它们也依然属于您。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止——”他指着她用长笛写在沙岸上的诗行,“我像您爱它们那样爱您。”
达姬雅娜最后一次用沉默回绝了他。
那个夜晚世道变迁了。当他再次看见她时,她已然失去了一切。他用了很久很久来使自己相信,这就是他苦苦追求的姑娘。在他生命中最长的那一夜里,他只记得自己拖着长影,漫漫地驱马而行,忘了从何处来,也不知到何处去,怀中那朵被践踏的花轻如无物,然而整座城市的重量都压在他背脊上。他一直在笑,恍惚间他看到很多年前,漂亮得像银莲花一样的年幼女孩向她的兄长炫耀身上婚纱——哥哥,妈妈说只要我嫁了人,你就可以到最好的学校读书啦。真的?太好了!进去后别忘了想念我呀!——可是嫁人,嫁人到底是什么?
她们都像在剑刃下四分五裂的诗,只剩支离破碎的音节无声散落。
可在此之前,她们都做着梦,并想象着这个梦能为她们创造整个世界。
它是人的影子里最强大的魔鬼,而今即将在自己的引导下翩然起舞。十天。只要十天。只要原来的计算不出差错,这个魔鬼会在第十天将它的罗网撒遍哥珊的最后一个角落。
烈酒入喉,令人兴奋的苦味。
达姬雅娜……好好看着我做的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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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因里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瓶口干了,在杯沿轻轻一磕,恰好风中送来巡夜人的报时歌吟。
“摩根索。”他唤这个名字。
黑衣黑甲的“乌鸦”跪在他身后。“事快办妥了,大人。”
“‘快’字省省。班珂现在如何?”
“没有生命危险。明天的行动我已通知了他,虽然他伤还很重,不过,”摩根索说,“这是检验他对您忠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