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Ⅳ 履冰(7)
云缇亚让她抓住自己的手。“走吧。”他面向夏依,又重复了一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漫长如由生到死的空白中,有人说。
那是闯入夏依耳中的第一个声音。他呆滞地抬起头,眼睛被什么模糊住,来人的身影朦胧,甚至分辨不出是否熟悉。
他张嘴。
空空荡荡的风经过他的喉咙,未能组成任何字句。
那人走到他面前,然后明白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将手放在少年肩上。夏依的咽部抽动着,他用力抓住那人手臂,沾满污血的十指在那人的白色窄袖上印下黑红交加的痕迹。
他所发出来的声音。他所听到的声音。
夏依突然拔腿向那马车追去。他知道他在喊着什么,但他听不见。他知道凡塔在他后面不顾一切地叫他,但他听不见。
世界是静止的。唯有那辆黑色的马车,那只惨白的手,颠簸着,朝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行去。
他跌倒了,但他全无知觉。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包括眼泪和雨水,包括血和泥污,包括风和呼喊。它们都不属于他,如同生命不再属于那只手一般。天空与地面挤得很紧,水向街道的坑洼处流动,竖立的屋子并列道旁,一言不发,仿佛峡谷危崖上沉默的岩石。一群麻木的看客。水流湍急,满世界的灰最终吞没了那点惨白。大门关闭了。而他的脑袋像被凿了个洞,开始不断地渗水、渗水,终于像一只被注满的舟舶,在漩涡中无声无息地沉没。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循着车辙找到城郊乱葬岗去的。那里的天色比黄昏更暗。鸦群盘旋,只要它们愿意,可以轻易将一棵老树压弯,或是伸开翅膀遮蔽一切它们认为不必要的光线。他拼命地在腐殖与新土之间挖着,而乌鸦有的甚至俯冲下来,与泥土争食他手指上淋漓的血。
他仍然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有很多话想对那人说,即便是吞吐的,断断续续的,一点点挤出来的。但有一只最可怕的乌鸦啄食了他的声带。阴翳聚拢上来,凝为固态。属于他的声音在离开舌尖之前就已窒息死去。
云缇亚搂住夏依,让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前。他望向天空。隐隐地,新的一层雷声在密云后翻滚。
“走吧。”他只是说。
“老师……”凡塔轻唤,拖着近似哭腔的细长尾声。
直到他挖出了那只手,几乎泯灭在尸斑间的翠羽菊,以及姐姐冰冷的身体。
她睁着双眼。胸前一个贯通后心的窟窿,早已填满了碎土和沙砾。
凡塔抱住夏依的胳膊一直在抖。又有几只乌鸦跳上前,要从他怀里抢夺姐姐的眼睛。少年猛地一声大吼,黑影呼啦啦地散开去,复又在他头顶聚合。什么也听不见。他剧颤着俯下身子,趴在地上。他什么也听不见。
但他依然趴着,紧贴地面,仿佛在堆满死物的大地下方,跳动着姐姐胸腔里业已熄灭的心脏。
“……夏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