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65
“……而是,”他说,“‘恐惧’本身。”
咸腥的风穿过海因里希的银金色发丝,越过城墙,血的气味远远地传往天边去。
“阿玛刻,”他轻声说,“你问我恐惧因何而生,实际上,人们只不过在恐惧那将要毁灭自己的事物……”
火焰升腾。燃烧的房屋黑烟滚滚。一丝-不挂的身躯被驱赶,他们的家在眼前化为灰烬。
几名年少的狂信徒追着一个彪形大汉跑到胡同死角。大汉手里的石块在体型远瘦弱于他的孩童面前掉落。他跪倒在地,失声嚎啕。
一个烧玻璃的女人被数十只大手扒扯衣服。她反抗,被一剑钉在了店门上。葵花们就着微温的躯体在她身上动作。不远处,一只让人群踩扁的死猫用惨白的凸眼珠瞪着她。
“每个人心中都有两只兽,一名欲望,一名恐惧。更多的时候,它们互为樊笼,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然而一旦平衡打破,洪水倾流而出,最恭顺温柔的人也会变得比野狗更疯狂,这意味着他们已站在了深渊一侧。搜城便是如此,其实搜没搜出刺客,并不重要。他们一方面害怕没有结果,自己要遭殃,于是想方设法构陷迫害;另一方面又发现,这样肆无忌惮的暴行带给他们无上的快感……他们会彻底沉沦进去,脑海里只剩兽-欲,只剩对杀戮和饕餮的渴望。他们会完全化为四足行走的动物,口齿流涎,除了毁灭再不热衷,除了血肉再不贪恋。而这,便是他们对宗座的利用价值罄尽的时刻。
“因为宗座需要的是替他统治民众的人,而非替他摧毁民众的人。
“他需要的是一群傀儡,而不是一群野兽。”
“你说你想起了一个人。”分开之前,与海因里希一起并驾立于外城城头,阿玛刻说。
海因里希远眺着与海面相接的天脚。除了黑暗,那里什么也没有,哪怕只是一条将它们分割开来的白线。
吊在路灯柱、祈誓塔和树枝上的尸体摇曳,相互碰撞。将它们挂上去的人大约以为它们会发出风铃那样的声音。
“疯了!哈哈哈!都疯了!疯了!!”
赤身裸体的少女奔过街道,她母亲在后面追着哭喊。运河水四处涨溢,巷子成了新的河流。钉在门柱上的女人小腿已泡在了水里。而那只死猫,未及狂呼着的新一拨人群攮挤过来,早已被冲走不见。
“人们只不过在恐惧那将要毁灭自己的事物。然而讽刺的是,真正毁灭他们的,往往不是那东西。”
说这话的人唇角沉了下去。微笑只存在于他双眼最深处的阴翳里。
“很久以前我在心里答应过她,要让她看到这一切。我要为她复仇,所有踩踏她、构害她、凌-辱她的人,我要她亲眼看到他们的末日。我要她站在高处,欣赏他们的命运,品尝他们的死亡。我所承诺的事,必将实现。”
“借口。”
“……是啊。是借口。”他笑,“或许她永远看不见了。”
“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阿玛刻将手里的牛角战盔戴上,摆正护鼻面罩,“葵花固然会被打垮,但把这座城摧残得千疮百孔,气息奄奄,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如果你的梦想是终有一天将它握在手中?”
“民众始终都是愚蠢而顽强的,生生不息,有如野草。历史会被他们顷刻丢到脑后,唯有恐惧恒久不忘。用欲望摧毁一群疯子,用恐惧驯服一群傻子,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