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Ⅶ 孤鸟(1)
唯有寒意。
而她站在它中央。
孤身一人。
从最后一个字母倒回前头去又倒回来,时间在这种枯燥的默念中有了磐石的硬度。
海因里希跪在宗座厅阶前,那条刻有十三句教典经文的御座椅子脚不偏不倚挡着视线。教皇每当有要事召见他时总会让他先独自在这跪着,用等待来感受至高圣徒的威严。对此海因里希早有准备,充其量只是有些百无聊赖而已,御座上的经文不管横竖直斜都已倒背如流。不过,今天这次传见,等得比往常委实长了不止一些。
他想起上一次在这里等这么久,大概还是两年前,自己尚未成为宗座侍卫长的时候。真傻呀,他记得清清楚楚,早知道教皇已有打算,就不该中圈套说“请把第六军交给我”,而是直接求对方准许自己随侍左右了。你还太年轻,海因里希,年轻人总是容易得意忘形。那时他的确是得意的,先杀吉耶梅茨,再败贝鲁恒,两军情报皆运于指掌,还给自己捞了个忍辱负重的美名,筹码满满,早已超过了这些年的战勋。一如现在——
“你把莫勒夫妇藏起来,自己留在上面?因为葵花找不到人,必然会放火烧屋!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至少没有强-暴我,”茹丹女人站起,“命也侥幸保住了。这样够了。”
他们不敢。自诩主父忠仆的狂信徒不敢污辱一位茹丹大妃,曾与异教神祗举行过婚礼并交-媾的女性。但除此之外,他们做了能做的一切。爱丝璀德有些后悔,方才初醒时竟未听出拉蒂法步伐里全是强撑的踉跄。压在这个同龄女子身上的负重,或许远比加诸于自己的更难承受。
“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拉蒂法将面幕又向上提了提。尽管知道对方无法视物,她似乎也生恐露出一丝脸容。“对了,”她答非所问,“内城传来消息,自称刺客的人已被击杀在永昼宫,尸体据说不知下落。”
他握紧拳。
身后的大门打开了。脚步声沿着红毯渐渐逼过来。不能忘形,侍卫长对自己说。他一动不动,维持单膝跪伏的姿势,直到那脚步抵达他背后。并非宗座。他胸中一凛。来人披挂铠甲,曳着并不会给人以压迫感、却孤峭直兀的长影。
他在宗座侍卫长身边跪下。海因里希略略偏头,白舍阑人垂落的浓密银发遮住他熟识的侧脸。
“好久不见,”他轻笑,“伊叙拉将军。”
伊叙拉转头回瞪。他仅剩一只眼睛了,右眼用黑布罩着,脸上的大小瘀伤还很新,和他原来的旧伤疤映衬起来分外瘆人。而那从葵花的施暴中——海因里希几乎可以想见当时情景——逃得一劫的左眼里,却并无幸存者的觉悟。
爱丝璀德僵立。
但那只持续了一瞬间。她忽然转身奔向门外,甚至没去拿靠在床侧的手杖——未等踏出酒馆大门,门槛就绊倒了她。她从木质矮阶梯滚下,栽在街道上。街道一片狼藉,下着散散碎碎的雨。
凡塔端着热水赶到门口时,正看见盲女从泥泞中爬起来。每动一下都仿佛在抗衡肩头一座刀山的重量。
“阿姨……”女孩细如蚊蚋地唤。
爱丝璀德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往前走。她站在那儿,雨水将她的黑发连同薄衫一并梳在她惨白的背脊上。她就站在那儿。远近的一切都静了下去,包括嘶哑寥落的嚎叫,包括狗吠,包括枭鸣似的哭声和断续□□,包括曾承载着它们的血水,都被雨线束成的笤帚扫着,一下一下,扫向了进食完毕、行将离开的那头巨兽的鼻息里。这是一个已死去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