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Ⅶ 孤鸟(5)
而今他真的失去一切。
雨水在记忆里瓢泼。但他只觉体内每一根血管都在萎缩,每一个孔窍都将陷入永不逆转的干涸。
“唯有绝望者……”
当时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齐丽黛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现在他懂了。
唯有绝望者才不会恐惧。
他有一双铁蓝色的眼睛。那色泽仿佛剑脊,又像黑云初沉的天空。
“你是诸寂团现任的首席执事?有意思。”语中冷笑,他脸上却毫无表情,“就为一个女人……”
茹丹人木然。
他本以为自己会吼叫,至少也会同遭受电击一样剧烈颤抖。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咽喉被绷带裹扎着,凝固的血块压迫气管,使他的呼吸局促,像浩荡的风从小小一枚针孔里钻过。他不能哭泣也不能大吼,它们都随着某个生命一起离开了他。唯独一个很细弱的嗫嚅声——似乎是残留的半句言语——在他胸肺间反复滚动,它的出口仅是气息与创伤的摩擦,而非被割裂的声带。
“你的主事没告诉过你吗?”男人说,“‘真正优秀的刺客必须拥有血性,必须懂得运用人类两种最终极的力量。’一者是爱,一者是仇恨。因为有爱才能柔韧,因为有恨才能刚强。——我曾被爱毁灭过,也曾被恨毁灭过,所以后来我再也不相信这两者中任意一个。所以……”再一次提到这个词,他笑了,这回是真正出声的笑,“就得认命。”
唯有绝望者才不会恐惧。
班珂直起身。一下一下地,他在石头上磨着自己的拳刃,动作极其缓慢。草棚里的灯火映着他裸袒的背部,蝎子尾针在后心处绽出烙铁般炙烫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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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间漆黑的屋子中走过。他走过的时候,一个坐在旁边的人说:‘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一九八四》,上海译文出版社,董乐山译,第29页)
他侧过身子,以脚尖缓缓地扫着那些零散骨殖,将它们堆叠聚拢。茹丹人看着他,觉出那种孤瘦感是来自何处了。惨白的粗麻布袍垂下过腰的袖筒,风轻刮起,推动其飘曳。里面却空空如也。
这个人没有双臂。
“选择吧。”离去前,他说,“死,或者活着。哪怕活着只是为了将自己交给恨意……”
回音尚未消失,世界已静谧下来。
茹丹人背靠岩石。他没有动,也没有再昏睡。痛苦是个异常庞大的怪物矗立在遥远之地,他清楚它存在却无从感知。黑夜向时间背后延伸着,那一瞬风雨交加,四野屏息,利刃决然刺进齐丽黛胸膛。“只因你还未尝到失去一切的滋味,你还不曾像我一样,跋涉过爱与爱人的灰烬,一个人赤身裸体地在世上走……”奇诡师远比外貌苍老的目光黯淡了,如风吹灯熄。“等到了那时你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