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Ⅶ 孤鸟(6)
“啊,”他说,“原来你还活着。”
班珂盯着他,漠无表情,但海因里希总觉得他也在笑。
……剧痛就在这一霎以幕天席地的态势卷来。
最初他甚至以为那柄拳刃还没有拔出去。它还被一只无形之手抓着,在他腰间越来越快地搅动。比他的思绪更迅速,痛觉蔓延到了胸膛和下腹,似引燃的烈酒窜向全身。不,不对,仅仅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海因里希举起方才捂住伤处的左手,不知是不是连视线也开始摇晃的原因,他所见的只有一片黑色。从那创口里流出的血是黑色的,仿佛焦灰,而它们也真的和焦灰一般散发出焚烧后的气息。
他倒了下去。
新任典狱长借力跳上河岸边的平台,随手撕去臃肿外袍,一袭锁子软甲迎光闪亮。
“宗座派你来杀我吗?”海因里希沉声问。但他只是想笑。不远处,士兵们咆哮着冲来。刺客似乎并无逃走的意思,尽管他只要一仰身就能纵入滔滔河水。相反,他扬刀将猎物朝岸上逼迫。这个人蒙着脸,连眼睛都罩着网格状的纱幕,海因里希唯一能接触到的是他急促的呼吸声,低而嘶哑,像浓稠的黑血喷发自野兽被割开一半的喉咙。
“哎呀,这不是海因里希大人?”街道那边,一个女声悠悠地飘,“您好像遇上了点麻烦。”
阿玛刻。真巧啊,倒让她撞见这狼狈模样——不过愈是多一双眼见证暗杀,对自己愈是有利。教皇这手棋下得实在太不高明。海因里希腾挪步子,以守势抵挡快如疾电的连环刀招,对方武艺令他暗暗赞叹,但锁子甲由无数细小却坚固的铁环缀成,弯刀这种以劈砍为主的兵刃在它面前几乎奏不了效。属下已渐渐围拢,一点也不必心急。
“留活口!”他叫道。
阿玛刻拨马走过来。“你没事吧?”皱了皱眉,却没有离开鞍鞯。
她所问的男人已不能回答了。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都像被火舌舔舐的头发丝似的极力扭曲。他感到五脏六腑已从那小小的伤口扯出了他的身体,只剩下一具装满烈火的空壳在地上抽搐。但他还醒着,这些都再清晰不过。包括士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竟没人想起要上前搀扶。他们的反应过程就同加诸在他身上的每一秒一样漫长。
班珂依然死死盯着他。这茹丹人的眼神他熟悉,但无以形容。
他在前枢机主教路尼那里见到过的眼神。
海因里希捏紧喉咙。有一张自黑翳里浮生的巨大面孔牢贴住他口鼻,用它的呼吸使他窒息。“……把他的眼睛,”这是他昏死前最后一句话,“给我挖出来。”
这话仿佛给刺客拉响警报,他猛地回手,刀锋在空中画出一个角度极不可思议的半弧。海因里希瞬时挥剑架住,阻止了那道弧光没入持刀人自己的身体。——可就在这一刻,刺客的左手动了。倾尽全力的一拳,毫不花巧,径直命中对手腰侧!
早在发觉异样时海因里希就下意识地回退。慢了一拍。护甲虽软,重量却束缚全身,他毕竟快不过刺客的速度。那一拳打在身躯最柔软的部位,却非钝痛。他先感到一阵冰凉,很快有流动的烈火随之涌出。这时他看清了刺客左手戴的铁指套,上面弹起一截足以刺毁细缀铁环的钢刃——这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步步计算好、蓄谋已久的一击!
所有变局就在这兔起鹘落之间成了定数。刺客身形一僵,矛尖从肋下刺出。守备队长遵从上司指示避开了要害。另外两支长矛自后面贯穿刺客双腿,强令他跪地。七八个人冲上前按住失去反抗能力的躯体。“您流血了,大人。”一名士兵说。
海因里希捂着腰部。“不碍事。”伤口不过寸许,离致命还早得远。为一种胜利者的昂扬所驱使,他用佩剑挑开刺客的面幕,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