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Ⅱ 急湍(2)
爱丝璀德看着他。用她已盲的那双眼睛。
“如果这将永远成为你心头的一根刺,那么我告诉你。贝兰起初以为我不告而别,但事实是,有人趁他不在,将我掳走。我不知道他是谁,当时我还未获得黑暗的恩赐——其实和贝兰一起逃离哥珊时我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我没有死。我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活着被遗弃在深山荒林。大概是出于仁慈,或一种更残忍的恶意,劫走我的人没有杀一个十六岁的瞎女孩,指望她饿死或葬身狼腹。”
“我从未见你这么急于离开一个地方……何况它对你还有着特殊意义。打依森堡回来起你就和以前不一样。说那儿什么也没发生,我不相信。”
“哦,”她说,“已经过去了。”
在她神色里一点看不出已经过去了的意思。云缇亚明白。
“我把全部的内心都交给了你,我的记忆和隐秘,我的过去所思和现在所想,这些都属于你。我所有的痛苦和羞耻都敞开在你面前,你毫不费力地侵入它们,自己的门却向我锁着,甚至不肯给我同等的信赖。”他很平静,这仅仅是陈述,唯一伴随的只有苦笑,“连野兽都相互舔舐伤口,冬天紧偎对方以取暖。也许你根本不曾把我当做你的同类。”
她身躯猛地震动了一下。
一种近似撕裂的声音响起,不是风,不是雷鸣,是萤火的长嗥。即使一辈子深居山林的人也难以相信,那竟是从狼的喉咙中发出来的声音——它不存在悲哀、愤怒、绝望或无助,无法摹声,也不能以有形与无形之物譬喻;情感和言语都不足以界定它。唯一与它相近的,只有毁灭。
母狼支撑起身子。她踉踉跄跄,迈了几步,在伴侣的拖拽下,勉强能维持小跑。两条身影窜进树丛,瞬间不见。
那犹如要摧毁被它撼动的一切事物的回声仍未止息。
它仍响着,以至于劈破穹窿的闪电在它面前都失去了力量;豪雨倾倒而下,竟叫人一时恍然未觉。
爱丝璀德在窗边收拾包裹。她的黑发、深瞳融于天色,更衬得面容惨白如电光。
“你看过贝兰的日记,上面写着我为何与他分离么?”
“没有。”
“是的,”爱丝璀德说,“那时候他还一无所知,即使绝望,也比不过后来的痛苦。”她继续埋头做自己的活计,凭借触觉将药粉过筛,细细地滤到便于携带的小瓶中。“知道得越多,深渊张开得越大。我不希望你和他一样。”
“我刚才想,如果不带萤火去找你,让它一直留在它同伴身边,也许不会……出那样的事。”
云缇亚沉默半晌,“遗憾和后悔所造成的痛苦是对等的,”他说,“而人必须二者择一。这一次,请让我留下来。”
“在想什么?”云缇亚问。
“等雨停就走啊。你不是找到了离开山谷的路吗?”
她轻描淡写,说出从他心底窥探到的事实就像谈论起一朵新绽的花或者一只羽毛漂亮的鸟儿一样。但宁静的暗流下沉着别的东西。云缇亚只觉呼吸艰难,他已经习惯了她是刺穿阴霾的利剑,而非阴霾自身。
“你有事瞒着我。”
爱丝璀德笑笑,不知是因为他的过于敏感还是过于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