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Ⅱ 急湍(5)
“走!”云缇亚说。
“永远不再……回来?”
云缇亚伸手去拉扯她,凡塔想躲闪,当然没躲开,这种试图使得他的动作愈加蛮横。夏依在一旁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劝阻,而凡塔接下去的话更令他惊愕:
浩荡的洪流淹没了所有仅发生在个人之间的声音。这里不再有“自我”的概念,喉咙与舌头像群鸟一般汇聚起来,团结成一个整体。人们的面孔都发着光,这光芒又彼此融合、叠加、辐射,终于成为一种与正在降下的黑夜势均力敌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它并无敌人。极盛烈的光辉中并无其他任何事物可以容身。
凡塔紧紧与夏依十指相扣,少年发觉她嘴唇也在颤动。强光开始熔化他们。他看见一直居留在自己心底里的父亲的灵魂慢慢溢出胸腔,参与到这恢弘的共振当中。
他几乎要喊出声来了。
背后伸来一只手陡然拽住他胳膊。凡塔的惊叫还没落下,另一只手已经抱起了她。夏依不需回头,就能闻到半干半湿的血腥味。
那人硬拉着他们两个,逆向穿过视他们如透明的人潮,步伐迅猛。凡塔使劲挣扎,那人才在一座偏僻的水车后面暂时松了手。他用殷红的衣袖撩开斗篷,一身斑驳狼藉历历在目,前襟和裾角还粘连着人体某个部位的碎块。凡塔咽喉抽搐,努力克制住呕吐。
“只有神看不见。”
“杀害老镇长的不是帕林,是我们每个活着的人!这个小镇一度躲在死者背后,但今天不会了。鹭谷将不再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一个泥瓦匠模样的汉子大喊,“管他是叛教者,还是哥珊来的军队,谁要是因为害怕而皱一下眉头,就不配称我们为乡亲!”
“放了帕林!”
主持庭审的僧侣翻着眼,口吐白沫,大约是中了暑,让人迅速地抬走了。
“放了帕林!”
“玩够了。”云缇亚冷冷说。
他像个刚从地狱的血湖里爬上来的鬼魂,眼里有一块燃烧的冰。
夏依手足无措,直觉这话并不单单指向自己二人,却又无法分辩。理智告诉他应该先弄清楚那些血的源头,但云缇亚没有给他机会。
“跟我走。”
“离开……鹭谷?”凡塔蓦地问。
农夫、猪倌和磨坊工一拥而上。士兵用长矛和戟防止他们冲垮陪审席,相应地织亚麻的妇女也抓紧了尖头纺锤。现场并不十分混乱,反倒有种无法形容的秩序在主导一切。不约而同的高呼拧成铁索,第六军的阵型开始后撤,他们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数个月前从矿场、山林、荒芜的田地征召来,心还未被战火烧得焦硬,此时面对和不久前的自己同样的人,数量上的悬殊渐渐失去意义。呐喊愈演愈烈,铁索搏动,抗衡着它的寂静作为一种回声加入了它的行列。
“一群异端!怎么,想忤逆圣廷吗!”柯尔律治起身拔剑,“士兵!傻愣在那儿干什么!布莱顿,你的人呢?还不叫他们把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
参谋回望过来,耸耸肩。他仍笑得无奈,但柯尔律治恍然以为那是个叫人头脚发凉的幻觉。
“大人,真抱歉,我们总不能和整个镇子过不去吧?啊别,别这样看我,我也是有良心和妻子孩子的普通人哪。对了……临时指挥部可能要换个人来管事了。”
“你!你这根风一吹就歪的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