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Ⅱ 急湍(6)
一瞬间的恍惚令他不及喊叫。
“我明白。”帕林说。
他开口时布莱顿已走远了,因此这回答更像是说给黑暗中另一个自己听。细小的泡沫在河面上浮泛,掠过他的脸庞,但当他走下桥去就近端详,它们迅速散了,只剩卫兵们所持火把的光影如血晕般晃动着。
轻声地,他唱起一首古旧的歌:
“我们脚踏的土地孕育成群的天使,羽翼下那些慈父的面孔多么甜蜜;
“他们不过是些梦中人,吹口气,就会消失……”
帕林看着黑色的河流从自己脚下的桥洞穿过。它汹涌不息,带走碎石、漂木乃至时间,所仅不能带走的,是水的呜咽声,以及投映在其中的两岸火光。
夜还未深士兵们就封锁了鹭谷。虽然只有野狼出没的几条森林小道通往外界,但基于圣秩官的前车之鉴,必须严防任何有可能走漏消息的情况。镇民们已经自发地组织起来,以守备长为首的城镇民兵与依森堡现任临时指挥部配合,开始迅速彻查那些势单力孤的不和声音。帕林很清楚,自己目前唯一要做的是回避。
他不需要弄脏双手。它们伤痕累累,但自始至终干净。
“这样我们就真成叛军了。”布莱顿用陈述而非感叹的语气说。
“圣秩官的告密信上可是把所有依森堡驻军都归结成了格罗敏同党。”屯粮的事实摆在那里,如果以武力镇压鹭谷民众而导致屠杀,更会在圣廷派来问罪的人手中落下把柄。宗座不可能再相信第六军,上位者要整治谁从来不缺乏理由,想必布莱顿也很清楚。“——柯尔律治阁下还好吗?”
水浸没他烫伤的手,这纾缓不了多少疼痛。疼痛是玫瑰枝条的刺,提醒着他即将拥有花朵。他并不麻木,也不特别兴奋。一切其实早已属于他。
河流行进,水中的脸剥蚀模糊。
“入睡多么轻盈,在这污泥的星星上;
“苏醒多么沉重,从那世俗的云层中……”
犹如食腐鸟吞噬尸块,黑暗吞噬了他的歌声。帕林轻轻笑了。待回音再也传送不到耳边,他转身上岸,陡然,水下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钩住了他脚踝。
“我刚给他找了个独处的地方冷静一下。”
帕林会意。“这些年来您也受够他了。”
参谋大度地笑笑。“起义必须趁热打铁,”他说,“格罗敏已死,我们都希望推举您为反抗军的统帅,没人比您更具有这个职位需要的声望和能力。”
“……可否换个我担当得起的词?”
“那么……总指挥官大人,”参谋躬身,“时间紧迫,您可以在这儿略为休息,但请别太久。河岸边的卫兵会确保您的安全。明天一早还有许多事等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