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Ⅱ 急湍(7)
“听说诸寂团在全盛时期,由五名主事共同领导,这五人各司其职,独当一面,也各自怀有他人所不能及的绝技。”帕林合上贝鲁恒留下的书卷,“这里的记述不太详细……和我说说吧。”
“是各司其职,”云缇亚纠正,“但并不领导。玛思里顿长者性情孤僻,擅长医药和制毒;齐丽黛是我的同族,奇诡师,精通幻术;李弗瑟负责行动策划,调配所有的司事,他本身的智略和记忆力也都不同凡响;我是其中能力最微末的一个。而我们正像一只手上的其他四根手指,听从拇指的号令,少了拇指,这只手就无法握剑。诸寂团的领导者从来只有一位:泽奈恩主事长,我的老师。”
可这只曾经为教皇握剑的手已不复存在了。或者说,是不再被它的主人需要——在诸寂殿,成员们举行了最后一次集会,得到的指令是自相残杀。云缇亚并不想回顾那个过程,上一刻他还在石砌的黑暗大厅里听着外面的湖水声,下一刻就得知自己和同伴的血都将成为湖水的一部分。疯疯癫癫的老头玛思里顿吞了自制的一颗毒丸,他原本还想把剩下的都分给其他人,谁也不响应他,于是他和在世时一样孤零零地去了地狱。李弗瑟只战斗了片刻,后来的那些年再也没人见过他,包括尸体。齐丽黛幸存了,变换容貌隐姓埋名,直到不久前才终于答应他以普通司事的身份向圣廷复仇,但……云缇亚的心脏抽搐了一下,如同当年手中双刀插-进主事长胸膛时。他清楚按正常情况下的打斗,生还的决不会是自己。“老师最强大之处,在于剑技。”
“那高高在上、听不到我们呼喊的教皇吗!”
声浪煮沸了。越来越多的造访者从四面八方聚来,汇集在城门前,一时不可计数。他们彼此陌生,但令他们得以迅速熟识的相似的火花在每双眼睛里跃动。
一名脸色和肤色同样暗沉的青年奋力挤出人群,撕开左边衣袖,手臂上赫然是个刀痕也掩盖不去的葵花刺青。“我是狂信徒,”他叫道,“不瞒各位——是本该被驱逐出境、去喂舍阑人刀口的逃兵。我们辛苦跋涉,用两条腿翻山越岭走到哥珊,就为了追随心中的圣者,这满腔热情难道有错?搜查刺客是奉了上头的最高指示,牵连无辜谁也不想看到,为什么全部罪过都要推给我们这些只负责执行的人,出了乱子就把我们当破铜烂铁扔掉!确实,我有错,错在脑瓜太笨,像破铜烂铁似的被耍弄了这么多年!来吧!如果说之前我获得过主父的恩宠,那么主父的责难也不会比它更可怕。还有更多的同伴正在醒悟,我们知道那座城的一切!我们可以带大家前往哥珊!”
守备长的目光越过一张张岩石般的年轻战士的脸,然后投向众人。他昂起了头。
他的腰杆和脊梁已经衰老了,但它们仍有着巨大树根的坚韧,能预见到火花引燃山林,以及助长这势力的胎动的飓风。
那些人来了。城镇守备长康士坦因明白。
照帕林预先的嘱咐,黎明前他准时敞开镇子大门,放下老吊桥,民兵部队装备上最好的剑和擦得最亮的革甲,高举火炬整齐列队守候。最初是一个骑瘦马、身穿棕褐色长袍的僧侣先到,向守备长致意,他心里便有了数。过不多久,异乡人开始陆陆续续进入鹭谷。
他们来自不同地方,或者三五人、或者三五十人结伴,操着林谷、丘陵、帝国边境、冬泉高地、逝海沿岸乃至哥珊的口音。农夫扛着钐镰,黑瘦干练的农妇一声不响领着她一双儿女,工匠模样的人把锉刀和镐头磨尖了背在肩上。有的面带菜色但体格仍结实,穿着水煮过的兽皮甲,形似雇佣兵或其他村镇的自建民兵;另外一群人全身上下明显是战死者那儿扒拉的,圣裁军的毛呢外衫、茹丹面纱盔、耶利摹纹章盾,以及舍阑弓箭。谁也不是空手而来。每个人手中至少都有一件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干草叉、硬木打谷锤、用犁铧和铲柄组装的长矛;就连最小的孩童也捏着一条投石索,满满怀揣从路边挑拣来的石头。
这是他们带给鹭谷的赠礼。
“听说这儿有饭吃。”开口直截了当。
“欢迎。”他说。
但这声音瞬时在飓风中湮没。
“到哥珊去!”
“到哥珊去!”
“给我们饭吃!……一起到哥珊去!!”
“我们村子连年有人跑去哥珊朝圣,地全荒了,好容易自家收一点麦子都要上供给圣廷‘统一调度’。饿得动不了的老人根本没法帮邻居家收殓,死尸又散布起瘟疫。呸!这是教皇国,最先沐浴到上主光辉的土地,竟然变成活生生的地狱!”
“我家老爹和孩子的妈都快饿死了!给他们吃的,我就把命卖给你们!”
“你们要打仗,我可以帮忙做饭,”农妇说,“我儿子年纪也差不多了,请带他一起上战场。这样也许还能活,比眼巴巴等死要强!他妹妹从小当男孩养的,很是利索,能帮你们跑腿放哨、捡死人身上的箭和标枪!”
“总听说鹭谷的野狼凶悍,幸存的逃荒都不敢往这边来。想想现在这么多人,还怕什么呢?”一个伐木工挥了挥手斧,“连尖牙利齿的恶狼大家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呢?”
“对!还有什么可怕!那早就抛弃我们的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