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Ⅱ 急湍(8)
“有啊,我的领主。”大司铎枯枝般的手当胸画了个圣记,“但是她杀了人,而被杀者罪不至死,按律他只处十块银币的罚金,或三下笞刑。”
“她杀的是头畜牲!”
我几乎要冲上去揪起他绣满金线的前襟,唯一能拉住我的人拉住了我。惩火将我按在石墙上,他年轻有力,手臂如同桎梏,尽管如此也很勉强。我高喊:“一切就交给主父来裁决吧!我为她申请神断!”
“有一瞬间……我想过……就那样也无妨。真是可怕的念头……他怎样都可以,只要他给我钱……他手上是明晃晃的银币。我真的非常非常需要钱。可是这念头立刻被我忘了……我有孩子。假如他得逞,孩子多半就保不住了。”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她声音慢慢飘忽,“即便是那个蠢货的种。”
我直视她的眼睛。深渊发出近在咫尺的呼唤,而我此时尚不懂它的含义。勇气和愤怒是两匹烈马,急欲挣脱我心中的套索。我必须救她。如果连这都视而不见,我一生奉行的信条只不过是一团泡沫,最肮脏的脚都有资格将它践踏到污泥里。
“你等着,”我逐字重复,“我会还你公道。”
深渊另一头的女人再次微笑。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尽量避免让自己遭受刑讯,调查官没费一点力气就拿到了口供。刀子是你的吗?是的,我平常用来收集柴禾。死者为什么给你钱?他没说,我开始只想讨点吃的,他主动掏钱出来。他是否把你当成妓-女?我不知道。你觉得你能打得过一个大块头吗?我不知道,我当时害怕极了,他身上有酒味。是你主动捅他还是他跌倒在你的刀上?我不知道。
我作证说那一刻我目睹的尸体的确没穿裤子。钱币兑换商那不称职的保镖也作证,他们在河畔小酒馆喝了两杯,主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独自跑到下游小解,所以死者妻子坚持这不能代表什么。调查官见吵得凶,迅速转变风向,开始往让莱纱肚子大起来的那个男人身上盘问。这原本和杀人案没有一个子儿的关系,但莱纱的脸霎时变得和头发一般苍白,纵使愚钝如我,也渐渐察觉到其中的利害。
她什么也没说。
调查官很大度地起身,拖着骂骂咧咧不休的悍妇走了,最后只剩一排铁栅栏,隔开我们两人。“我会还你公道。”长时间的沉默后,我告诉她。
她微笑。也许有感激的成份,但绝不包含希望。
“不明白啊……”走出监牢时我听她呢喃着,“像你们这种人……”
和我预想的一样,调查官正支起耳朵贴在外面,不一样的是大司铎也在。这位老牧师胡须油光瓦亮,用一种神龛上的雕像瞧着底下跪伏者的眼神瞧着我。于是我不打算跟他废话。
“她是无罪的。”
“您只对这里的土地拥有课税权,判定某人有没有罪该由上主说了算。法律即是祂的诫令:倘使一未婚男子强-暴一处女,那么在身份对等的情况下,他当娶她为妻。”他的话像荆条抽打我脸颊。“倘使他已婚,除了苦行赎罪,还须用财物赔偿该处女的贞洁;如无力赔偿,则绞死。但这些对本案均不成立。她既不是处女,也不是个好人家的妻子。”
“一个贫穷、孤苦、位于堕落边缘的女人,难道就没有保护自己和腹中胎儿的权力?”
“我未婚夫刚死不久。有人在破冰的河里溺水,他去救,一块儿沉了下去。自不量力的蠢材。他也就是个巡山人而已,前一天我们才睡过觉,盘算过要是怀上了他得每个月攒多少钱才能趁着孩子没出世和我结婚。这下倒好,我甚至没钱埋葬他。救那快淹死的人是神的职责,他竟妄想自己可以代劳。”
我将手指按在唇上,提醒她隔墙有耳,很快又觉得这毫无意义。法庭总归要知道他们想知道的,如果不能以和颜悦色的方式,就只能靠鞭子。
“谢谢你愿意单独听我讲这些破事。”她捋着金发,“在众人当中,大概只有你不会耻笑我。”
“你没做错。将它们引以为耻才是可耻的。”
莱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