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Ⅳ 光翳(1)
他没期望得到回应。但他心知,茹丹人是清醒的。
清醒得足以听明白他的每一句话。
“那个女人出卖了你。”
死寂。俄而响起枭鸟的鸣叫。是海因里希在笑。
“你好像不怎么惊诧。是啊,神断的时候你瞥见了她,那一刻你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你知道她来这儿是为什么,想从我手中换走什么。”教皇唇角如刀,胜利者独有的表情。“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你宁死不肯吐露的一切:叛军的总攻计划是装腔作势,你们真正的招数在诸寂殿,借助名为‘墓钟’的机关敲击红磷引爆充斥整个诸寂殿的沼气,以此毁掉永昼宫的根基。帕林和你约好二十天时限,而你负责这二十天内将我拖在永昼宫或地基下陷所能危及的任何一片区域。多么精妙,云缇亚!多么出奇制胜,值得你为它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您的城市饱受瘟疫所困。我愿意奉上自己配制的药方,希望多少能替病患纾解痛苦。”
手指纹丝不动。“仅仅这些?”
“这是赠礼。不需要回报,纯粹出于一名医者的本分,无论被医治的人们是谁的子民。”她说下去,暗昧的河流自唇齿间安静延展。“我知晓您渴求何物,正如您知晓我必然将其给予。我是云缇亚的伴侣,与他朝夕相处,对他深心的秘密了如指掌。他刺杀第六军统帅后,放弃逃脱和自行了断的机会,落入敌手,只为借刑讯之机传递假情报,以令您深信不疑。反抗军在城外佯装集结,放出风声要到下个月三日或四日才发起总攻,真正意图是将您稳在城内,因为他们有在某个精确时刻一举摧毁永昼宫乃至内城大部分核心建筑的机关。他们算计周密,包括算到了您对那相邻咫尺的机关浑不知情。”
教皇在切割光线的阴影当中昂起头。
“……诸寂殿。”他说,声音里有微小的闪电鼓荡。
云缇亚睁着眼。蛆虫在曾经是他双腿的部位上蠕行。
对面铁栏一阵剧烈摇晃,海因里希笑得无可自制。“我早就告诉你……你不说,总会有人替你说的。你当初强撑的时候就该料到……会有今日!”他不断咳血,腥咸却异样甘美的滋味带给他极大欢愉,“如何啊………哈哈哈哈!你输了!彻彻底底输了!……你的那些苦那些罪都白受了!和你的荣誉同样一文不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皇转向狱卒。“叫他闭嘴。”
闩锁拉开,拳打脚踢声。很快连这点声音也完全消弭。死寂像一个并未走远的幽影,现在又折返回来,侧身于活人与活死人之间。
“她背叛了你。”
“不错。”爱丝璀德接道,“诸寂殿的‘墓钟’。”
塔楼顶层的楼道口传来急促步伐声。被锁链牵拽的躯体猛地瑟缩了一下,呓语总算中止片刻,他挣扎挪动手臂,勉强触到面前铁栅栏。待认出那足音属于谁,他又笑了,喉咙里堵着血块,可这不妨碍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嘶狺,哪怕狱卒拿烧红的通条来撬他挂在铁栅栏上的指头也没能让他消停。
这两天下来狱卒叫苦不迭,明明是隔着一条过道面对面的两间囚室,两个奄奄一息血肉模糊早已脱了形的废人,左边这个不知哪来的气力,也就吃东西喝水才歇一会儿,余下所有光景全用在没完没了的念叨上,和空气、老鼠、干草、墙壁的霉斑以及每个能听见他说话的人说话,导致狱卒最后不得不用棉纱塞紧耳朵。右边囚室那人则相反,一声不吭,也不动弹。只有当端着烛台凑近查看他死水一滩的瞳孔,才会发觉他与尸体还是有点微末区别。
足音近了。狱卒向来者叩拜,遵照其命令打开右侧牢门。
“云缇亚。”教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