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Ⅳ 光翳(2)
“求求您,不要杀我……把我流放到边地,一辈子挖矿,做苦工,当奴隶,哪怕送我上前线都行……啊啊,我的财产,请您都拿去,我已经向仁慈的主父深切忏悔,甘愿捐献出自己的所有积蓄,求您饶恕我的愚行,放过我吧!”
“他根本没有钱。”主教哼了一声。“家徒四壁,那栋十几代以前留下来的破宅子折合起来也只值一两百辉币。”
“我有金块,用箱子装的,很多很多,都藏在只有我才找得到的地方。圣廷这两年不是军费很吃紧吗?”
“您别听他胡扯,他要有黄金,手下不至于临到决战还只穿破烂皮革。”
贝鲁恒平静地望着他。卢瑟理家族引以为傲的火红发色映在他瞳孔里,扭曲成九年前浮在血河中的哥珊城的庞大倒影。
“我很惋惜,”他淡淡地说,“你应该死在和舍阑人战斗的前线,而不是这里。”
卢瑟理笑得更加厉害。他的一只眼睛被剜去了,用仅存的另一只眼对抗着圣徒的俯视。“您是因为手刃前任教皇而成为圣者的人,因为血洗哥珊而被人民称作革新英雄的人,因为战斗和杀戮而跻身不朽的人。所以在我看来您只是一个会写字的屠夫,而战败者作为猪羊死在屠宰场上,本来也就天经地义。”
身后的卫士一脚踹倒了他,正要拔剑割掉他的舌头,贝鲁恒微微摇头,示意让他再说下去。
但卢瑟理再也没有开口。
……云缇亚和阿玛刻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贝鲁恒对书记官的迟到似乎已习以为常,随手抽了最后两张文件给他。要做的无非是照序号将处刑完毕的名字划掉而已。云缇亚往临时搭起来的审判席下面扫了一眼,那里跪着的几个犯人多半是哈茂的亲信,有一个已经完全不成人形,软软地靠在同伴的肩膊上,一头混合了血污的红发尤为显目。
云缇亚在名单的尾端找到了他的号码,“戴尼斯·卢瑟理,”他低声念道,“哈茂的参谋,两月前被捕于培林山区。”卢瑟理是和格伦维尔有世交的一个小家族,以火鹤兰为纹章,历史上还出过几个有名的骑士,虽然在贵族制度被新圣廷废除后,多数家庭成员也只能乖乖地抛弃姓氏,捐献出所有私人财产,加入辛苦营生的农夫小贩的行列。
“哦,是这个人……珀萨曾提起过他。”阿玛刻说。“他们以前是同学。珀萨对他的评价不错。”
能让珀萨点头的人这世上还真不多见。云缇亚有点可惜地抚平纸张,不过钟声没给他太多同情的余地。笔尖一勾,一次划下来就是十五个,白纸上的红痕像干脆利落的刀伤。最后一拨在绞架下排队的死囚也处理完,卫士准备把审判席前几个要犯也架过去,旁听座位上的梅瑞狄斯却皱起了眉。
开口的是他旁边,他原本倚靠着的那名男子。“求求您,大人,”卫士来拉他时,他突然发疯一样哀嚎起来,“求求您,饶了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不要杀我!”
贝鲁恒对他投以异常惊讶的眼神,而旁听席上,向来不苟言笑的梅瑞狄斯主教也挑起了唇角。“你认为还轮得到你说这话吗,哈茂?”
——哈茂?
云缇亚的笔刷地一扭,在名单上扯出一条歪歪斜斜的长线。
——哈茂?这个眼见着自己的部下被一批批处死,像吓傻了一样无动于衷,轮到自己又开始苦苦哀求的男人?让圣廷头疼不已的敌手,由圣徒亲自审判的叛军首领,某些人不惜牺牲全家也要袒护的对象,传闻中英勇正直的骑士,哈茂·格伦维尔?
“绞刑对这些人来说是否太轻,圣者?”主教走到武圣徒面前,语气恭敬有礼,“况且在逃的叛党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线索断了的话……”
“宗座任命我处置这事,看中的是我的决断,而不是审讯拷问的水平。主教大人,我明白您的考虑,不过眼下正是圣廷的危急存亡之秋,我们必须把时间和精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啊。”
云缇亚暗自叹了口气,梅瑞狄斯显然太不了解贝鲁恒的处事风格,当他彬彬有礼地对你说“请多指教”时,实际上不过示意你在一旁看着别来碍手而已。贝鲁恒真正需要建言的时候绝不会这样措辞,而一旦他作出决定,就算教皇的亲口谕令也无法扭转。把哥珊主教拉到陪审席上封住某些人的嘴,类似的小技巧圣徒可谓百用不厌。
最后的犯人被从地上拖起来。行刑流程中的索然无味让贝鲁恒脸上出现了一丝倦容,然而这时他听到微弱的笑声。
即便在围观人群的哄闹嘈杂之下,犹如细针落地的轻笑仍刺进了他耳中。那个红发的参谋被卫士揪着头发仰起脸来,支离破碎的面孔拼接出一个嘲弄的表情。“‘圣贝鲁恒的决断’,”喉咙喑哑,连感叹句也没有半点起伏,“真是好辉煌伟大的武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