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亲情嘎然
“场长,请考虑我的请求吧,我很迫切的希望留下来。”他近乎带着哭腔说:“你了解我,我心里也知道,这八年来你一直在保护我,关照我,你好像一直没有把我当犯人看。”
丁一芳望着场长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天下哪有比这农场更美,更适合自己的地方……我早把这劳改农场当成自己的归属了。丁一芳凄然地想。他看惯了这儿郁郁葱葱的树木,看惯了幽静的刁子湖,看惯了阡陌纵横的良田,听惯了斑鸠野鸡和红雀的叫声,还听惯了数不清的青蛙和蟋蟀的低鸣。而且最重要的,他离不开这里不受外界干扰的寂静容身之地,还有人们不含怜悯的目光。
他习惯了安静,不愿意被怜悯。
他想:我出去意味着孤独,意味着被同情、被怜悯,还将成为亲人心里的包袱。
“我不能回去。”他对着场长的脊背说。
军人出身的劳改农场场长比丁一芳小两岁,可不拘言笑,严肃冷峻,颇显苍老,他的脸上似刀刻泥抹,满是沧海桑田,天生一副老相也很得力,使他平添了几分劳改农场最高长官的威严。
突然出现的丁一芳让杨场长觉得很意外,闷声说句“稀客”,心里却犯嘀咕:嗯,太阳从西边出了?这个从不主动与人交往的跛家伙……今天来找我干啥,要释放回家了,还有什么可求老子的……
丁一芳的一条肉腿和一根木头拐杖如生根一般,直直地杵站在厂长面前。
“场长,请求让我留在农场吧!”
丁一芳的开场白很直接,他的请求让场长微微一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场长嘀咕道:“你神经没毛病吧?”
自从八年前火灾一劫后,贞香令儿子常来常往,使他重拾昔日的皮影镂刻爱好,尤其红雀还给他来过信,告诉她在乡下一切都好,让他保重身体。每每阅读红雀的来信,心灵的慰籍会使他热泪盈眶,泪眼迷离。亲人们都好,他认为生活对他已经格外开恩,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生活的乐趣,这一切足矣。
他早已从儿子的嘴里得知武天明是常客,和母亲很谈得来,她越活越年轻了……关于这些他毫不奇怪,当初他对武天明提出“关照”的要求时就已预料到这一天。他希望贞香幸福,有一个男人照顾她,爱她,慰籍她的心灵……虽然为永远失去她而感到掏心摘肺的难受,但他认命了。
眼下要我出去,回家,我回去如何立足?除了成为大家的负担……
场长转过身了,看着忧心忡忡的丁一芳说:“丁一芳啊丁一芳,你以为劳改农场是一家旅店,是你家开的茶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住多久住多久?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政府将你提前释放,说明过去错了,有错就改,这是我党的英明,再说……你表现也不错啊,现在罪魁祸首倒台,动乱结束了,你的问题嘛……”
该说说丁一芳提前释放的缘由了,可场长感到很为难,怎么给这个倒霉鬼下结论?场长略微思忖,干脆啥也不说为好,改为命令的口吻道:“废话少说,丁一芳,你赶快收拾东西,离开我的农场,不然,我会让管教拿枪撵你走!”
丁一芳摇头,“我很清醒,脑子很好用,不信,我现在给你背诵‘老三篇’。你说……哪一篇?”
“得得得!”杨场连忙制止道:“不是神经出毛病,那就是……就是我们待你太好了,好过头了,让你得陇望蜀,不然,怎么会不要自由,不要亲人,愿意留在这土疙瘩上。”
“我在农场就很自由,你和农场的管教就是我的亲人……至于土疙瘩,我习惯了,离不开它们。”
“放屁!”
杨场长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瞅一眼低眉顺眼的丁一芳,双手反剪背后,在屋里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