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们的身体,我们自己
——Lady Gaga,美国音乐人
好在医学界对于排卵现象终于有了进一步了解。1924年,日本妇科医生荻野久作首次发现,女性排卵发生于每个月经周期开始后的第12天到第16天之间(根据这一周期计算的“安全期避孕法”由此得名“荻野式避孕法”)。这一重大认识有效破除了月经是“坏血”的迷信,但月经很“脏”的观念依然存在。与此同时,虽然月经用品也在变得更加舒适友好(尽管反对棉条,觉得棉条会导致“破处”的依然大有人在),但经血始终被认为是需要隐藏的东西,没有人想看到,仿佛其中含有大量有毒成分。直到今天,卫生巾品牌的广告依然会避免经血出现,为了证明产品的吸收力,会往上面倒蓝色的液体。更不用提卫生巾的价格——由于被归类为美容产品,直到2016年,都需要额外征收20%的增值税。
然而,长裤还是不可逆转地越来越流行,接受女人穿裤子的人也不再是少数。从20世纪60年代末开始,女性先后获得了在学校(1968年的“五月风暴”中,女高中生的主要诉求之一就是穿长裤)、法院、国民议会和其他一些场合穿裤子的权利。不过,法国航空公司的空姐直到2005年才获准改穿长裤,网球女运动员更是直到如今依然需要穿着短裙挥拍。但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长裤的发展事与愿违地导致短裙反添一层糟糕的性自由联想,成了一个错位的色情象征。1978年,法国共产党女议员尚塔尔·勒布朗因身穿长裤而被国民议会拒之门外。到了2012年,环保部部长塞西尔·迪弗洛却因为穿裙子而被吹口哨。
与此同时,妇女经期体验的舒适度基本从未引起过关注。古代的妇女使用过早期形态的卫生棉条和卫生棉,但没过多久就遭到禁止。棉条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来月经就把东西塞到阴道里?教会无法接受这一点,毕竟教会人士觉得淫欲是需要严防死守的。至于卫生棉,也被认为没有必要,因为人们觉得应该让坏血顺利地排出来。
最近,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不戴胸罩。这场“#NoBra”(不戴胸罩)运动以舒适为首要目标,同时表达了对男性审美评价体系的摒弃,释放出强烈的女性解放信号:#FreeTheNipple(解放乳头)!不过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1968年9月,美国大西洋城筹办美国小姐大赛时,美国女权主义者就曾呼吁女性把胸罩扔进“自由垃圾桶”里,以此扰乱这场她们眼中堕落、愚蠢的选美比赛。经过反女权主义论者的添油加醋,从此有了“女权主义者爱烧胸罩”的都市传说。
服装反映社会秩序,也制造社会秩序,以此来完成对个人的控制。
这场斗争深刻地质疑了社会与女性健康、女性疼痛的关系,也揭露出医学内部隐性性别歧视之深。一位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的模特伊玛尼说:“如果子宫内膜异位是男性疾病,那我们早就有疫苗了。”
——克里斯蒂娜·巴尔(1965—),法国历史学家
痛经问题也是女权主义斗争关注的重点。子宫内膜异位症——一种可引发强烈疼痛的疾病,情况严重时可致残或导致不孕——影响着全球约1.8亿的妇女,仅在法国就有200万到400万女性深受其害。子宫内膜异位症早在1860年就被发现,但医学研究进度异常迟缓,直到2010年前后才开始有小规模的投入。在此期间,痛经的女人被认为“娇气”、不坚强,被要求咬紧牙关,不要喊痛。女权主义者们呼吁医学界就此开展更多的研究和临床试验,推广相关筛查和科普。
法国大革命期间,人们担心“无套裤婆”们会要求穿长裤。这成了取消女性结社权的诸多借口之一。1800年,执政府不出所料地再度收紧政策,颁布法令,禁止女性穿长裤,除非出于医疗或专业方面的需要获得“异装许可”。到了1909年,禁令放宽了一些,允许妇女在骑车、滑雪或骑马的时候穿着长裤。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
剩下的就是怀孕了。为了调和负面的来月经(排出坏血)和正面的怀孕这两种认识之间的矛盾,人们想出了一种说法:血净化了,变成了奶(法语里“奶”又叫“漂白的血”)!一度是脏污和危险的东西,经历怀孕和分娩,变身为生命的源泉。在这个过程中,妇女也终于回到她们永恒的角色——母亲。
回溯历史,女性对胸罩的抗争不乏幽默之处:事实上,胸罩原本是为了解放女性而设计的,取代的是束缚性更强的紧身胸衣。这种臭名昭著的内衣会勒紧女性的腰部,使其看起来更加纤细,代价是会引发不适、消化不良、背痛、肋骨痛等。穿着紧身胸衣会呼吸不畅,就连走路、跑步、弯腰、坐下这些最基本的动作都无法顺利完成。
另一方面,月经异常、初潮迟到和闭经同样会导致忧虑,因为这关系到女性的生育能力。1835年,费尔南德·马丁–索隆在其《实用医学词典》中建议妇女,如果月经一直不来,可以在外阴和肛门放置水蛭。若此法没有效果,那就不得不放血了。当然,如果是更年期闭经,那就可以直接当作“废品”处理了。这一点直到今天也没有多少改变……
我本人从不穿紧身胸衣。<a id="filepos350318" href="#filepos352801"><sup><small><a href="#filepos352801">[4]</a></small></sup></a>
——法国标语,2020年
压制越是残酷,女权主义者的反抗就越是高调。在公开穿长裤的女性中,有作家乔治·桑、画家罗莎·博纳尔、雕塑家吉塞勒·戴斯托克、精神病学家马德莱娜·佩尔蒂埃,以及许许多多没能留下名字的法国女性。1887年,巴黎喜歌剧院发生火灾,很多女性因为裙子过于笨重而没能顺利逃生。悲剧发生后,小提琴演奏家玛丽–罗斯·阿斯蒂耶·德瓦尔赛尔向国民议会递交了一份请愿书,捍卫妇女的“穿衣自由”。1930年,女运动员维奥莱特·莫里斯因“穿着男性服装,给年轻人造成不良影响”被法国妇女体育联合会除名,她不服上诉,却没能获得法院的支持。
月经杯满了,要流血了。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一直在听男人告诉我该做什么的女人,我决定夺回属于我的权利。今天,我决定穿上长裤。
女权主义斗士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破月经羞耻,鼓励人们在公开场合谈论月经。20世纪70年代由“妇女解放运动”组织编辑出版的标志性女权主义刊物《拖把在燃烧》,面世时就自称“月经刊”——以此表示会不定期更新。从1971年5月到1973年6月,《拖把在燃烧》一共发行了6期。从那时起,女权主义者们的斗争从未停止过,过去十年更是战果丰硕。2016年,女权主义协会成功让预算国务秘书把“棉条税”,即针对卫生棉条征收的增值税,从20%降至5.5%,与其他生活必需品保持一致(她们正在要求进一步降到2.1%)。此外,女权主义者们还致力于为监狱中的女囚、女性无家可归者和其他生活不稳定的妇女争取免费的生理用品,提倡在中学和公共场所设置自动售货机,要求从幼儿阶段开始普及正确的月经教育,避免月经被污名化,敦促卫生棉条和卫生巾的原材料透明,推进跟月经相关的感染疾病的研究和科普。作为卫生棉条和卫生巾的替代品,环保、经济且毒性低的月经杯很快受到女权主义者的青睐,成为当代女权主义的象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