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少嘴硬。”那人似乎想冷笑下,然而语气又归于那种刻意的呆板。“你寒冰门中自有解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终究会有治愈手段。”
“奇怪,你这样折磨我,还会放我活着走么?”尉凌云微微摇头。
“死算什么,天下不知有多少酷刑,能教人只求速死,只是哪一种也比不得‘十日情’发作时的痛楚。你若好好画了,到那日前我给你服药,到那日时,给你个痛快,若是不……”那人森然道:“下场你自己比我清楚。”
尉凌云沉默了片刻,虚软的手指几次三番才握紧了笔杆,在砚池中沾了沾。又过了半枝香的时辰,这第一笔方才落到纸上。然而他才画下第一笔,便将那纸扯了去,在新纸上再画了一道斜线,又扯脱去。如是至第四张,他终于长叹一声道:“我不记得了。”
“你说,还是不说?”似乎二十天来那人耐心已尽,眼决心用最直接有效的手段,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你,”尉凌云张翕着嘴唇,其实不太确定自己真的发出了声音,然而那人却安静下来,显然在听他说话。尉凌云这才对自己身上的肌肉有了点信心,“你应该知道的,那些东西说不出来,一定要纸、笔!”
沉默,那人显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此背过身去窸窸窣窣地捣鼓了一会,最终有一管光滑的笔塞到了他手中。他将尉凌云拎起来推到一张矮登上去,尉凌云的伤口撞到案几上的棱角,猝不及防之下他痛叫了一声。
“给我画!”那人语气中似乎有绝深的恨意,对尉凌云身受的任何一点痛苦都觉得欣喜。
他方才那一推同时也解开了对尉凌云手足的禁制,尉凌云摸索着案上的纸和砚,笔尖在砚中蘸过后,凝在宣纸正中。良久良久,一大滴墨水从笔端坠落下去,尉凌云也随之仆了下去。
应该不会有错,因为体内盅毒的发作时间正相合。掳他而来的那人竟知道他需要每十日吃一次“百日忧”,而也知道这是他盅毒发作旺烈意志薄弱的时辰。因此十天前,他便乘虚而入,试图控御尉凌云的灵识,却并未得手,又怕他当真死了,便喂过他一枚百日忧。此后虽然时时可感觉到他窥伺在侧,却都不如今天这般韧劲十足。体内蠢蠢欲动的毒息,同时提醒他,确实,又到了第十日了。
若是换了几个月以前,尉凌云未必能经得起这么久的折腾,然而几个月来他一直承受着身上的十日情之盅毒煎熬,不时需要封闭灵识和经脉来挨过去,一日一日的过来,他渐渐对这种“闭合”之术颇有心得了。因此那人空费了这么多功夫,却一直没从尉凌云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想:“这人好有耐性,竟这么久都没有真正问过我一句话。”
他正这么想时,忽然有只手提拎住他的后领口,将他从这个棺材似的地方拖了出来。僵木的四肢终于尽情地舒展开去。
“尉凌云……”
尉凌云再次出现的知觉是胸口灼烈的痛楚,却有一团温凉的东西敷在上面,疼痛略轻,他便重归晕厥。
如此几日,他都只能在伤口换药时,因为那非人的痛楚保持数刻清醒。等他再度完全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体内盅毒又将要蠢动起来,似乎都过了八九日。他内视自己身躯,发觉胸前骨头已经接驳好,伤口似乎愈合大半,四肢竟能自如活动,只是真气依然受制不能运转。
眼前忽然有了亮光,囚禁他的木箱子再度打开了。站在面前的依旧是那个戴帷帽的男子,他一言不发地将尉凌云拖了出来。他还没看清周围是什么,就被塞进了一间暗屋里。屋子似乎是泥砖夯就,四面无窗,正中是一盏冒着浊烟的油灯,灯下搁着摞泛黄的宣纸,右边是笔砚。这些东西直接放在木板地上,看来他并没打算给尉凌云准备桌椅。
“你就在这里画,”那人依旧用那种听不出任何特征的声音道:“否则明日便没有解药给你吃了。”
尉凌云“呵呵”笑了两声,虽然声音涩滞,却带着久违的畅快。他勉强盘起腿坐端正,盯着帷帽的垂帘下隐约起伏的面孔,道:“你手中药瓶子里还剩多少?只四粒了吧,我反正最多不过活四十天了,为什么要怕明日活不活得过去?”
不知身上被下了什么禁制,尉凌云已有很多天看不到光线听不到声音了,这时乍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竟觉得脑子里有一根绷紧了的筋跳了几跳,极微弱的光线也刺得他睁不开眼。这人的声音平和呆板,毫无个性尉凌云都几乎要以为这还是以灵识灌入自己头脑中的意念。然而,这确实是声音,虽然是经过伪装后的声音。
“你从你那份密宝中看到了什么?”声音依旧平滑得象一杯白水。
尉凌云唇角略微弯起一弧笑来。也许是他此刻的表情让对方觉得侮辱,那人向他走过来,袍角一撩,便有黑乎乎的皮履迎头压下。
心脏拧成无比之紧的一团,似乎立即就会破裂,肋骨在“咯咯吱吱”地作响,然后发出清脆的一声。断掉的锐利骨头象利刃似地刺破了尉凌云的皮肤,一大团冷冽的气息涌进他的胸口。然后伤口就如同有一大汪油在煮沸,略一吸气便痛得整四肢手足都在挛缩起来。不,这挛缩也只存在他的假想中,实际上他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他真正能动的只有两片嘴唇,虚弱地敞开着,往外冒着一股股的白汽。在这稀薄的白汽中,透过更为稀薄的光,一个戴顶长帘帷帽的人站在他面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尉凌云有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