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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老姐姐怎么个实心眼儿?"安老爷道:"此所谓其愚不可及也。"一时大家簇拥了她来,安老夫妻不好再问她,只说:"亲家,你实在是疼女婿的心盛了!"她也乐得不分南北东西,不问张王李赵,进了门儿,两只手先拉了两位妈妈道了阵喜,然后又乱了一阵。
这个当儿,外边后来的报喜的都赶到了,轰的拥进大门来,嚷成一片,嚷的是:"秀才宰相之苗,老爷今年中了举,过年再中了进士,将来要封公拜相的,转年四月里,报喜的还来呢!求老爷多赏几百吊罢!"嚷得里面听得逼清,阖众大乐。公子方才恭敬敬的放下袍褂儿来,待要给父母行礼。安老爷道:"且慢,你听我说,这喜信断不得差,但是恪遵功令,自然仍以明日发榜为准;何况我同你都不曾叩谢过天君佛祠,我两老怎好便受你的头。你只给我向你娘道了喜,好见过舅母、岳父母。"公子便双腿跪下,给父母道了喜。一样的给舅太太、张老夫妻道了喜,金、玉姐妹道过喜后,安老爷、安太太又叫夫妻交贺。一时里外男女家人、丫鬟小厮,黑压压跪了一屋子,半院子,齐声叩贺完了,又给爷奶奶的道喜。公子连忙出了屋子,把张进宝拉起来。二位奶奶这里便招呼两个妈妈,周旋长姐儿。一时舅太太望着公子道:"这你父亲可乐了!"张太太又问他说:"我们姑爷今儿个这就算八府巡按了,不是呀?"舅太太道:"将来或者也作得到,今儿个还早些儿。"安老爷听了这话,便长吁一声道:"太太,这不当着二位亲家、舅太太在这里,我一向有句话,却从不曾说起。玉格这个孩子,一定说望他到台阁封疆的地步,也不敢作此妄想。只我自己读书一场,不曾给国家出得一分力,不曾给祖宗增得一分光,今日之下,退守山林,却深望这个儿子,完我未竟之志。却又愁他没那福命克继书香;不想今日侥天之幸,也竟中了。且无论他此后的功名富贵何如,只占了这个桂苑先声,已经不负我十年课子的这番苦心,出了我半载作官的那场恶气。"这正是:不须伯道伤无子,生子当生宁馨儿。
后事如何?下回书交代。
了屋里静静儿的躺一躺去罢!看时气不好。"她听了这句,心里先有些说不出口的不愿意。转念一想,倘然果的没信了,
今日这一天的闷葫芦,可叫人怎么打呀?倒莫如遵着太太的话,甲他一天,倒也是个正经。因此扎在她那间屋里,却坐又坐不安,睡又睡不稳,没法儿只拿了一副骨牌,左一回右一回的过五关儿,心里就要那拿的开拿不开的算占个卦,不想一连儿三回,都没拿开。
她正在有些烦闷,不想这个当几,她照管的一个小丫头子,叫喜儿的,从老远的跑了来,叫道:"长姑姑,长姑姑。"一句话不曾说出来。她便说道:"一个女孩儿家,总是这样慌张慌张,大声大气的,你忙的是甚么?"把个小丫头说的噘着了嘴,不敢言语。她才问道:"作甚么来了?"那喜儿才说:"张爷爷才进来说,大爷中了。"这一句,她可断断在屋里闷不住了,忙忙的匀了匀粉面,抿了抿油头,又多带了几枝簪子钗子,另换了几件衫儿袄儿,重新出来。走到上房,恰好正是安老爷叫她拿帽子的那个时候儿,太太见她来了,说:"你这孩子怎么又跑出来了?"她笑嘻嘻的回道:"家里这个样儿大喜的事,奴才就怎么疼,也该挣扎着出来。"安太太益发觉得这个丫鬟心肠儿热,差使儿勤,知机懂事,便道:"很好!老爷要帽子呢!"她答应一声,兴兴头头的进了屋子,举着帽子、镜子出来;出了屋门儿,就奔了大爷跟前去了。大爷只道她要叫自己转递给老爷,才接到手里,早见她屈着身子,往下就了一就,双手捧着帽子儿,对准了公子那副潘安、宋玉般有红似白的脸儿,就是象伺候着老爷往脑袋上戴。及至看见大爷戴着帽子,她才悟出是失了点儿神。幸而公子是个老成少年,更喜老爷是位方正长者,一边不曾着意,一边不曾留心。事有凑巧,这个当儿,人回张亲家老爷进来了。老爷道:"你就给我罢,又何必转大爷一个手!"公子趁着这句,便替她把帽子递过去。
老爷忙得也不及闹那套戴帽子款儿,急急的戴上,便出迎张亲家老爷去。那长姐儿只就这阵忙乱之中,拿着镜子一溜烟的躲进屋里去了。
张亲家老爷进来,一面作揖道喜,说道:"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大喜,这是你二位的德行,我们姑爷的学问,我们这位何姑奶奶的福气,连我闺女也沾了光了。"安太太道:"这是她们姐儿俩的造化,亲家老爷也该喜欢,怎么倒这么?"安老爷道:"便是你我的儿女,你我彼此共之。"公子这日要上梓潼庙,原穿着这身便服,因听见泰山都换了袍褂进来,自己也忙着回家换衣裳。张姑娘便赶过去了,打发他穿。这个当儿,张亲家老爷见过何小姐才要找女儿女婿道喜,不曾说得出口,只听舅太太从西耳房一路唠叨着就来了,口里只嚷道:"那儿这么巧事,这么件大喜的喜信儿来了,偏偏儿的我这个当儿要上茅厕,才撒了泡溺,听见忙得我事也没完,提上裤子,在那凉水盆里洗了洗手,就跑了来了,我快见见我们姑太太。"安太太在屋里听见,笑着嚷道:"这是怎么了?乐大发了,这儿有人哪!"说着,早见她拿着条布手巾,一头走,一头说,一头擦手,一头进门。及至进了门,才想起姑老爷在家里呢;不算外,还有个张亲家老爷在这里;那样个畅快爽利人,也就会把那半老徐娘的脸儿臊了个通红。也亏她那畅快爽利,便把手里的手巾撂给跟的人,绷着个脸儿,给安老爷、安太太道喜,便拉着他们。舅太太道:"妹妹,这可是你一辈子第一件可乐可喜的事,你只说我乐大发了,你再不想你们都是一重喜,我是三重喜:也算得我外外中了,也算得我女婿中了;你们想我这个外外,这个女婿,还不抵我一个儿子吗?可不是三重喜?你们怎么怪得我乐糊涂了呢?"安老夫妻听了大乐。安老爷那等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今日也乐得会说句趣话儿了,便说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圣门绝无诳语。大姐姐,你可记得那日我说那出起兵来,卧不安枕、食不甘味的话,你只道不信出兵忙得连茅厕都顾不得上了。可见性情之地,是一丝假借不来的。"说得哄堂大笑,他自己也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这阵大乐,大家始终没得坐下。舅太太才给张亲家老爷道喜,正要找张太太道过喜,好招呼他小夫妻三个,满屋里一找,只不见这位张太太,因问:"张亲家呢?我洗手的那个工夫儿,她都等不得,就忙着光跑了来了,这会子又那儿去了?"安太太道:"没见过来,必是到小屋子里去了。"说着,公子换了衣裳同张姑娘一齐过来,问了问说:"不曾过去。"张姑娘说:"一定家去了。"张亲家老爷说:"我方才从家里来,没碰见她。"这一阵查亲家太太,闹得舅太太也没得给他们小夫妻三个道喜。张姑娘忙着叫人出了二门,才到她家里问了一回,那位詹嫂也说没家来。舅太太道:"别是她也上茅厕去了罢?"张姑娘说:"正是我也想到这里,才叫柳条儿瞧去了,也来不了。"正说着,那柳条儿跑了回来,说:"上上下下三四个茅厕都找到了,也没有亲家太太。"当时大家都纳闷诧异,张姑娘急得皱着眉头儿干转,说:"妈!这可那儿去呢?"她父亲说道:"姑娘,你别着急呀!难道那么大个人会丢了?"张姑娘唉了一声,说:"爹,你老人家这是甚么话呢?"说罢,扶了柳条儿,亲自又到后头去找。
何小姐的腿快,早一个人先跑到里头去了。安太太、舅太太也叫人跟着找,张老同公子只不信她不曾回家,又一同出去找了一趟。顺着连何公祠两个妈妈家都问到了,踪影全无。里头两位少奶奶,带着一群仆妇丫鬟,上下各屋里甚至茶房哈什房都找遍了,甚么人儿、甚么物儿都不短,只不见了张亲家太太。
登时上下鼎沸起来,一个花铃儿,一个柳条儿,是四下里混跑,一直跑到尽后院西北角上一座小楼儿跟前,张姑娘还在后面跟着嚷:"你们别只管瞎跑,太太可到那里作甚么去呢?"一句话没说完,柳条儿嚷道:"好了,有了,太太的烟袋荷包在这地下扔着呢!"这座小楼儿,又是个甚么所在呢?原来这楼还在安老爷的太爷手里,经那位风水司马二爷的老人家看过,说有个遥远的山峰射着;这边主房正在白虎尾上,嫌那股金气太重,叫在这主房的乾位上,建起一座楼来镇住,安太爷便供了一尊魁星,大家都叫作魁星楼,至今安太太初一十五拜佛,总在这里烧香。
张太太来的时候,也上去过;她见那魁星塑得赤发蓝面,锯齿獠牙,努着一身的筋疙瘩,跷着条腿,两只圆眼睛直瞪着她。
她有些害怕,轻易不敢上去。后来听得人讲究魁星是管念书赶考的人中不中的,她为女婿初一十五必来,望着楼磕个头,却依然不敢进那个楼门儿。今日在舅太太屋里,听得姑爷果然中了,便如飞的从西过道儿直奔到这里来,拚死忘生的大着胆子上去,要当面叩谢魁星的保佑;便把烟袋荷包扔下,一个人儿爬上楼去了。及至柳条儿看见烟袋荷包后一嚷,何小姐道:"放心罢!有了东西,就不愁没人了。"她那双小脚儿,野鸡溜子一般,飞快跑在楼跟前;撩起裙子来,三步两步,跑上楼去一看,张太太正闭着两只眼睛,冲着魁星,把脑袋在那楼板上碰得山响,嘴里可念的是"阿弥陀佛"和"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何小姐不容分说,上前连拉带拽,才把她架下楼来,却正好遇张姑娘带着一群人赶来了。张姑娘一见,便说:"妈,这是怎么样呢?可跑到这儿作甚么来呢?"她道:"姑奶奶,你看看姑爷中了,这不亏人家魁星老爷呀!要不给他老磕个头;咱的心里过得去吗?"何小姐道:"好老太太,你别搅了,没把个妹妹急疯了,公公婆婆也是急得了不得,快走罢。"这个当儿,安老夫妻那里也得了信,安太太和舅太太说道:"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