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厂里进行季度产量统计评比,他们组得了头名,要通报表彰。
杨剑让想容务必去看看。颁奖那天,想容早早关了门。大礼堂空阔,喊一嗓子,可以传递到任意角落,台下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舞台上摆一排盖了红色丝绒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金属话筒,拍一下,呜呜地仿佛拉长的警报尖锐地鸣响,后面的幕布上挂了两面醒目的党旗,隆重而热闹。想容不曾刻意装扮,孩子两月,并不出怀,袅袅婷婷立在末排,踮起脚尖搜寻杨剑的身影,目光与正寻觅自己的杨剑相撞,彼此颔首,拣末排的空位坐了。
冗长的总结之后,昏昏欲睡的工人兄弟终于听到孙跃民的名字,9号炼钢炉第五组被评为红旗组。受了刺激的掌声铺天盖地涌入想容的耳朵,她也受了激荡,那份荣誉涵盖了爱人的一份辛勤。然而,孙跃民按住已经离座的杨剑重又坐下去,吩咐他留在座位上照料大伙的工作服,领着其他五个组员衣着光鲜地上了台。
六个人站在台上笑红了脸,灯光打在身上好似沐浴着暖洋洋的太阳。跃民从厂长手里接过锦旗后高举过头顶,迎来如海潮般汹涌澎湃的掌声。
杨剑不免黯然,拍红的手掌里回荡着掩饰不住的落漠。想容心底一阵呼啸而过的刺痛,悄然离了喧嚣的会场。杨剑灰头土脸地回到店子,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不敢迎向想容的目光,埋头收拾桌凳。被想容一把摁住肩膀坐回凳子上。
1986年凌晨一点,想容牵着杨剑的手步入了自己的卧室。没有仪式,没有深情地宣誓,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杨剑不曾有丝毫地扭捏,想容也没有丝毫地勉强。一切早已发生,潜移默化,在彼此间俏无声息地弥漫,等待着一个爆发点。手表好似一根丢入汽油四溢的池子中燃烧的火柴,一触即发。而此刻,除夕刚过,飘荡在这个古老的城市上空的爆竹声不绝于耳,好似也在为这个神圣的夜晚欢呼。
二十八
想容在杨剑怀里像个不谙世事的婴儿安详平静地睡去,一个多年的梦境终于成真,她原本只想拥有一个温暖宁静的怀抱。新年的第一个清晨,两个结婚许久,又如刚刚新婚的夫妻彼此凝视,清澈一笑。杨剑提了一挂鞭炮跑到楼底,想容站在窗户前看着他点燃了引线,细碎的纸屑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硫磺味。他们就这样炸开了辽阔而崭新的一页。
想容心疼杨剑起早贪黑两头奔忙,买了一辆永久牌单车给杨剑。有了车,自然方便许多。清脆地铃声从此在这个平凡的巷子里欢腾,邻居们含笑望着这个如冬日阳光那般纯净的小伙子风一般地穿梭,穿越了过去与未来的苦难。他无比达观地承载了所有生活落在肩膀上深甸甸的份量。
想容的世界从此轻盈了。春天的阳光轻薄黄桷树嫩黄的新叶时,想容再次有了身孕。新生命就该在春天孕育,生机勃勃的春天的城市处处流散着幸福的分子,如空气,如漂浮在空气中的水份。
没上台,也抹杀不了我丈夫的功勋。坐好,煮碗牛肉面犒劳你!
杨剑低头吃着想容端到面前的面,拨开上方的面条,赫然看见碗底金黄的芙蓉荷包蛋。
从诊所出来,杨剑将想容抱上单车的货架。用双腿不知疲倦地赞美着生命,赞美着他心爱的妻子和那个新孕育的孩子。
二十九
杨剑并不在意其他组员的排挤,热烈投身超负荷的工作强度。他用经久不息的热忱自在地挥洒着汗水,越发宽阔的肩膀上充溢着坚韧与不屈的意志。
车间旁的食堂伙食粗糙,不怎么可口,不少工人的家人都会送饭到车间。组长孙跃民的爱人也来过两回,白白净净,细长挺拔,衣裳也讲究,很时兴的式样。引得同车间的年轻人羡慕不已,常常称赞孙跃民好福气,娶了这么一房好媳妇。惟独杨剑不这么以为,他不太服气,和想容相比,组长的爱人还差了一截。他这么说时,组里的人都说他吹牛。
杨剑每每在想容面前提起组长的妻子,想容自然明白,可得张罗面店的生意,老也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