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十
小萌欲寻一根木枝做雪人手臂的骨架。而木枝就躺在被积雪虚掩的水草上,伸直了手臂也触不到,改用脚够,重心不稳,扑通滑入水中,好在岸边的江水不深。刺骨的江水灌进了棉毛裤,寒气从脚底起袭遍全身,她被水草缠住动弹不得。杨剑跑过去拉小萌,可惜手不够长,只好伸过腿去拽。结果也滑到了水中,他紧抓着小萌的衣襟,浑身战栗,江水没到了他的前胸。附近又无人路过,两个孩子扯着水草挣扎了半个时辰才爬上了岸,手脚已经僵硬。
湿透的孩子回到面庄,衣服表面已结成冰渣,硬冷地贴在身上,嘴唇紫青,上牙床与下牙床磕得直响。想容关了店门,引孩子回家脱了湿衣裳,抱到了被窝,又烧了滚沸的水给他俩擦澡。
当晚,小萌和杨剑开始发烧。焦虑的想容通知了跃民两口子。瓷白的屋宇和素净的地面,让人不忍践踏,印下的深浅不一的足迹伴着吱吱的回响,如同雪在疼痛的呻吟。陈丽狠狠地践踏着无暇的积雪,每个脚印里都留下了她尖刻地抱怨,被忍无可忍的跃民厉声呵斥,他的呵斥在肃寂的雪地里格外嘹亮。
送达医院已半夜,只有一个值班的医生。年轻的医生穿一件洁净的白褂,戴着金丝边框眼镜,胸前挂一个锃亮的听诊器,像是刚从学校分来不久。他用水银温度计烤出的温度不过38.5度,视为一般的伤风,让两个孩子吞服了几粒阿司匹林。说是得等明早儿科的主治医师瞧了再说。孩子下半夜高烧不止,尤其杨剑,湿毛巾敷上额头全然无济于事。想容摸着孩子滚烫的额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捱到天明,直到9点半才来了主治医师,烤出的温度临界40度。医生慌了神,马上转到重病房打点滴。可杨剑对青霉素过敏,只好用其他的药物替代。如果今天烧退不下来,孩子怕就完了,杨剑有肺炎病历,尤其危险。
因而,每每在街上被相熟的老师遇见,必会从身后远远唤了他的名字,等着他回那句“怎么啦”,之后忍不住在心里念叨“这孩子”。
三十九
杨剑八岁,寒假,大雪。树枝上积了雪,玉树琼花,刺眼地洁白,白得纯粹,雪片就这样一片片温柔地装点了它能触碰的任意角落。孙小萌穿着火红的胖棉袄跑到店里唤杨剑去江边堆雪人。
今天的生意格外好,客人一拨一拨地来,杨剑跟忙碌的想容支应了一声,想容并未留意。他穿着笨厚的棉袄,戴着绒线帽和厚厚的手套,随了小萌蹬蹬地跑到了江边的雪地。中间还回店问母亲要了一根鲜红的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
冬天枯瘦的江水无声地朝远方迁移,并不迅猛,静如处子般平稳地推移。看着江面太久,会眩晕。奔流的江水并不因为雪片的溶入而粘稠,不舍昼夜地流往下游,奔向候在远方的宽阔浩瀚的大海。
脸色酡红的杨剑还不时关切地询问萌萌的状况。跃民将宽大干爽的手掌按在他火烫的额头安慰说还好。
当夜,杨剑开始咳嗽,高烧不退,医生说可能烧坏了肺部。次日黎明值班护士再烤温度,略有缓解。小萌已脱离了危险。
杨剑头顶的绒线帽沾满了雪花,红彤彤的双颊隐在他呵出的白汽里。小萌忍不住拍拍专注地站在雪地里堆雪人的小杨剑的脑袋。
你好像个红苹果,真想咬你一口!
杨剑拍拍雪地里臃肿的雪人。
他长得像根雪糕,还是咬他吧!
说完,两人在冰天雪地里笑成一团,银铃般的笑声在纯净的天空下传递得格外辽远,好似风中生了翅膀的苍鹰,滑翔着向下俯冲,一阵紧过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