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直言
“勾龙大人适才所言秦某也细细想过”秦喜转头向着勾龙如渊说道:“包大仁所议虽属情形紧急之下无奈之急却终归还是苛政无疑如若当是时岳飞之辈武人在国难当头之际能够放下成见向我等开诚布公说明所有情形以我朝堂之上衮衮诸公集思广议当是不难找出一个妥善的解决之道只不过岳飞之辈终归太过恪于成见以至急急推出如此扰民之政天子官家以临安留守之职相托那是何等的信任纵然其有不得已之处但此举仍是未免太过!”
“秦大人看来对于当日情形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勾龙如渊对于秦喜的逼问也不着恼仍然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当日我御史台中也恰有一位同僚正在现场事后却曾将那情形向如渊详述了一遍当是时包大仁对那位因着生活无依而当街哭号的老者说道他征收这两项捐纳是为均衡贫富之别截其有余而补之不足其中一分一毫都是取自于富商巨贾而且都会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寻常百姓只会遍沐其利而绝不会蒙受分毫之弊!”
更何况以大宋朝中的以文驭武之策加上这些个官员们大多都是科举出身在朝中自有一帮门生故旧可供援引若是放在平日里他们就算是克扣些前线将士的军需财物那些个统兵大将们也不是那么方便就能够面见天子加以控诉而纵然真正出了什么事情也自会有人出来遮掩说话也还未必就真的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但这一次却是天子官家御驾亲征亲临战阵莫说是他们拖欠军粮军饷就是稍微运送得迟延一些那都是足以直接上达天听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等举国之命运系于一战的关键点上如果是因为他们的原因出了些什么疏漏若是因此而导致前线大败那么女真人兵临城下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害这自然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然则就算是前线未败那他们在这等紧要时刻居然拖欠军需却也必然是洗刷不尽的大罪到时天子官家得胜还朝只怕也是不可能放过他们。
是以这些个主掌财务的官员们在审时度势之下也不可谓是不尽力的这些时日来为了调集到足够的军需物资他们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已然是将先前所赚来的那份家业又都给赔了进去说是倾家荡产也不为过也是想尽了办法对他们下辖的各路各级财务官员都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示之以威要求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就近调集到足够的军需物资送往前线只是商业繁盛所带来的物资流通固然有着原有的官方途径所不可及的度与便利然则商业网络的物资流通却也有着特有的规律在这种鏖战方酣烽火连天的情况下面要在前线州郡就近调集到足够的军需物资原本就是一件并不太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这一次大宋皇朝是不得不面临着两线作战的情况在这种物资稀缺商贾纷纷囤积居奇坐地起价的时候就算从上到下的各级财务官员们都赔尽家产舍出了大价钱去至多也只不过能保得住运送往天子官家那一路方面的军需物资而至于韩世忠那个方向在这些个财务官员们权衡轻重之下也就只能够是暂时舍弃了。
“这些官员们也确实是已经尽力了他们非但一个两个都已经拼着倾家荡产也已经用上了他们所有的本事把由中枢而直至各级各路所可运用的资源调配腾挪到了极致”勾龙如渊苦笑着接着说了下去:“只是这些官员们无奈之下可以做出暂时停止韩世忠韩帅那一路军需物资供应的决定而全力确保天子官家所在的那一方然则前线战局瞬息万变又怎可能是这般权衡出来的?女真大军由天子官家所亲守的顺昌城方向攻进来跟他们是从韩世忠韩帅镇守的虹县关方向破关而入对大宋而言根本没有多大的区别同样是一场足以导至国破家亡再重演一番靖康之变的国之浩劫!”
此番天子亲征在战略之上自然是以天子官家所率领的原岳家军旧部这一路的军队为主而韩世忠所率领的那一路军队更多地只是起着牵制作用只是大宋朝一向奉行以文驭武之制朝中的这些文臣们自然都是科考出身但也基本都读过兵书演过武略虽说不外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然而他们好歹也都明白两军交战对方并非是傀儡纸偶可任由你牵引摆布现在韩世忠所镇守的虹县关口在计划上确实是只作为诱敌牵制之用然则这终归只是画在纸上的东西如若因为军需粮饷不济而导致虹县关被女真金人所破那女真骑军席卷而下数百里之距也不过就是一个昼夜的功夫到时再说什么战略大计也不外只是一纸空谈罢了。
毕竟大宋帝国的战时后勤保障与供给体系虽说自有他一整套的法度与规矩然则这一次是天子官家御驾亲征亲临战阵自然应当是倾举国之力而支应前线从中枢到地方只怕再没有任何人敢在这等情况下面还胡乱推诿搪塞若只是位于这临安行在之中的中枢府库出现了如方才勾龙如渊所说的那等问题那也大可以从各路各地就地征集物资军粮以中枢朝堂之上那些管理着仓储府库的官员们原本也就兼掌物资调运之职以他们的经验和手段必然可以把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现在既然会出现如勾龙如渊所说的问题那只能证明这样的情况并不仅仅出现于临安行在这大宋中枢所在之地而是大宋治下的各路各级库储之中应当都有了同样的问题如果认真追查下去只怕各路各级的账目也都是账目之上的价值总额未曾减少却都已然是银钱杂项居多而真正实打实的粮食仓储却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残存。
商业的繁盛所带来的一个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推动物资与银钱之间流通的极剧加而大宋皇朝虽说不禁商贾但一应税赋与仓储、收支等诸般体制却尤是按照着旧日前朝的诸项措施加以设定的与整个社会之上急流通着的勃勃生机相比未免显得如此地僵化不堪那些由中枢而延至各路各级的财务官员们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面眼见自己手上握有着如此巨大的资源又怎么能够忍受得住这般诱惑而墨守成规坐视着这等挥手可致万金的机会白白流逝。
事实上如果整个大宋皇朝能够如先前辽宋订立和谈之盟后那百年升平的情况之下这些主掌财务的官员们的举动还真是不容易被人所觉察甚至于被人所觉察也挑不出什么样的错处来毕竟商业的达所带来的物资流动的便利已经使得他们觉得只要手上握有着足够的资源那他们随时需要什么东西就可以把手上的这些资源很方便地交易成他们所需要的物资根本不至于出现任何的亏空而在这样的交易与流通之中所带来的巨额利润就等若是他们凭空白赚的了。
这样的一套体系自大宋开国以来不知经过多少任主掌财务的官员们相互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已然成为大宋皇朝之中的一种潜规则只不过大宋自与辽国订立亶渊之盟后自此百余年来辽宋之间都是相安无事至于西北边军与西夏王国之间的争斗则早就已然成为一种常态一应支取早已被纳入了这些财务官员们的计算之中亦不算是特出的事例可以说是这套不成文的体系都是依照着大宋皇朝常态运行下面种种情况所设计的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倒颇有暗合于后世经济运作与风险投资之类的原理如若大宋能够一直处在这种升平无世的状态之下那么这些官员们的举动至多也不过是够说一句损公肥私倒也还称不上是祸国殃民毕竟他们的这等行为实则也算得上是在大宋这等商业繁盛的条件之下对有些太过恪于传统的官方生态的一种补充。
“是以如渊这些时日来细思从来包大仁所提议施行的那两项捐纳之议虽说未必是老成谋国之策然则在那等形势下面却也已经是局势困顿下不得不尔的无奈之举也算得上是难能可贵的了!”勾龙如渊举起茶碗抿了口清茶给他方才的长篇大论下了一个结论:“这些时日来由施行那两项捐纳所得来的绝大部份钱银都已然交由那些主掌军需置办的官员们用以筹措前线的粮饷诸项军需之用也正是因此韩世忠韩帅那一路的数万将士总算才没有陷入缺衣少粮难以为续的地步也才能够一路支撑直到现在让天子官家得以从容施展诱敌之计而有了今时今日这场大捷!”
“绝大部份钱银?”秦喜听到现在已然完全明瞭了勾龙如渊在这件事情上面的看法现在虽然是立场殊异但勾龙如渊所言入情入理他却也并没有太多的话可说只是在勾龙如渊刚刚的话里面他却听出了一些奇怪的地方话问道:“勾龙大人适才所言似还有未尽之意啊?!”
“这就是如渊这些日子来行走于街闾之间所要去看、去听的事情了”勾龙如渊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秦桧问道:“不知秦相公可还记得当日里那万俟卨被从诏狱里放出来之后前往相召包大仁往来相见适时包大仁正在街头陷身于一场口角之中?!”
“老夫不记得了”秦桧哑然失笑说道:“万俟卨本是包大仁的故主相逢之际恰遇上有些许旧怨纠葛也属平常。”
“义父日理万机自是无暇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孩儿对于此事倒是略知一二”秦喜向秦桧一礼答话道:“孩儿记得当日里包大仁倒也不是在与万俟卨相争却是在街上遇见一名因岳飞之辈许行他所提议的强征两项捐纳之议而失去工作生活无着的老人在控诉他这两项捐纳实属苛政扰民逼得他没有活路。”
只不过后世无论是所谓的投资或是以国家之力所进行的各种资源之间的调配支应都有着一整套的理论作为支持也都是在兼顾了国防需求、基础物资储备等必要的需求之后在有着明晰的全局观念之后才做出来的举动而这些个主掌财务的官员们都只是凭借着自身那十几年或几十年在这样职缺上面所历练出来的经验在做事在一些细微之处这些官场上面的老油子倒还真是可以做得账目之上滴水不漏然而对于一些真正至关紧要的大节比如在眼前这种战时体系下面处理上这些个官员们却反倒因为缺乏相关的经验而瞠目无所知丝毫也没有相应的应对之法一时之间显得特别地手忙脚乱。
“庸吏误国”秦喜看着秦桧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好半晌才只好挤出这么一句话他看向勾龙如渊说道:“勾龙大人职司台谏之职缘何不将这些害群之马先行覊押绳之以法?!”
“这些大人们这段日子来倒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勾龙如渊双手一摊摇头道:“有几位官员甚至已然是变卖了家资正在费力四处筹措饷银军粮以支应前线之所需如渊也曾想过秦大人方才所言只是这些个官员都自是我大宋皇朝之中最善理财的能员干吏如若在这等时候把他们都先行覊押了起来穷究其责只怕于前线战事毫无禆益反倒是容易先行引起国中混乱再难收拾。”
那些个职司财务的官员们在现了眼前这种完全出乎于他们意料的情况而且益演益烈再难收拾之后也都是一个两个感到惶惑不安心知如若不撑过这一关只怕他们人人难免大祸临头。
毕竟平日里如果只是一些寻常战事、前线争锋倒也还罢了然则这一次却是女真数十万大军压境而来气势汹汹颇有要一举而覆亡大宋皇朝的意思这些个官员们有不少还是当日汴京城破之际逃亡出来的人物对于当时那等惨烈的情境可谓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想像这临安行在中会再上演当日里汴京城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