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可惜我的母亲认为这篇文章的内容简直就是堕落,她认为我们这一代的人全部是堕落的分子,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专门胡思乱想。我们的文学欣赏趣味有很大的差异,这是我所无法预料的,有时候我只好说服自己我们之间隔了太长的时间,时间足以构成差异。
我母亲喜欢的作家是劳伦斯,一个被审判为专门写黄色小说的作家,由于早期经验的影响,他不停的在作品里写人类错乱的感情。他的著名的作品是讲一个矿工和伯爵夫人恋爱,这种恋爱过分具体物质化,在当时已经达到淫秽的程度,但是现在看实在是乏善可陈,任何一个网络色情写手都比他彻底得多露骨得多。
其实他的作品到现在我都没有完全的看过,唯一印象是我上小学时,他的书就卖的大街小巷都是,和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一样作为黄色书籍在小摊上摆卖,我还记得当时他那本书的封面上是一个女人的雪白的裸背,一条粗大的金黄色的麻花辫子垂下来,显得纯洁美丽——,这幅图画,据以后人们的分析,应该有一些性暗示的成分。
这位伟大的作家关心的是人类深处的灵魂,虽然他描写得更多更具体的是人类的性交活动,但是骨子里他是关心灵魂的。到死,他还被人们深深的误解,不少人认为他是一个以撰写淫秽故事见长的人,对他存有歧见。
我母亲怀着敬意提到这位作家,还提醒我,除了劳伦斯,你还应该看看雨果,知道他是谁吗?
所以卡夫卡总认为男女之情是由肉欲、虚荣心、寂寞交织而成的产物。在这里面,虚荣心最为可悲,但是它是怀有生气勃勃的人性色彩?
非鱼的话使我想起我的作品一直以来所受到的负面评价。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作品被我的母亲奚落的一钱不值。她是个现实主义者,又比较有文化,在大学里搞的是比较文学,这样一来古今中外的名著是看了不少,对于不好的东西总是有大胆揭露反对的权利,不过她如此坚决的批判态度,对于自尊心很强的我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她说我的所有作品没有深度——其实深度这个东西完全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制订出来的标准,假如是所有的东西都有深度,那么世界上的人只好全部变成思想家,我们的文学只允许有一种强有力的主旋律发出时代的强音,其他的都是靡靡之音,是要被清洗掉的东西。
我的个人主义的情节在作品中泛滥成灾,在我母亲看来是一种险恶的倾向,鲁迅一向是反对沉湎于个人的小小的悲欢里,按鲁迅的标准我的东西就是垃圾糟粕流毒,对社会人生毫无益处,因为鲁迅是一种标准文化的样板,变成文以载道,针砭时弊的标准模式。
我说,知道,我不会把他说成是巴尔扎克的弟弟。
还好,你还没离谱到说成是托尔斯泰的侄子。
我母亲最后提纲挈领地总结,她觉得我的写作是不成功的,这种活动纯属浪费时间,所谓的作品顶多不过是一个充满幻想的文学青年的涂鸦。
我的自尊心是完全无法接受她尖刻的批评。
我对她说,即使我做什么都不行,还是可以写小说的。
我让她看过我写的一个短篇小说,讲一个诗人与妓女的故事,由于我用“新月派”的作风写成,多少有点颓废美,颓废美是一种消极的诗意,为我们的时代所唾弃,于是我的小说内容变成了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代名词。
诗人和妓女都是社会底层的象征,是不幸的多余人,他们的爱情并没有美学价值,尤其是诗人还有哮喘病,妓女又生了肺痨,最后妓女误信人言认为自己受到诗人的玩弄,负气出走,最终因病成疾绝望的死在雪地里,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所谓爱恨俱殒,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爱情,牺牲成全了爱情,说着说着,我几乎将他们等同于曹雪芹笔下的宝黛之恋。
母亲厌倦的打断我说,这才子佳人的故事没多大意思。
后来又给她看一篇新写实主义文风的作品,讲漂亮嫂子和丈夫的弟弟自己的小叔恋爱,于是小叔每天都看见自家丑老婆生气毒打她,几乎将她打死,于是隔壁一个老太太劝做哥哥的将自己风流成性的老婆带走,但不要点破她的丑事,并且给老婆朝一份洗衣服的工作去做,因为这种工作非常辛苦持续时间长,她自然没有时间招蜂引蝶。
这篇小说非常朴实,文笔间有着一种了解之同情的味道,我象一个小型的上帝决定这一切,后来这漂亮老婆收了心和老公规规矩矩过日子。简直有点“三言二拍”的腔调,充满了劝世自省的悲悯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