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马回(回去)!”大柜压五省对身旁的胡子说。
乡绅牟昕连喊几声,压五省头也没回,目送疾飞的马蹄扬起的尘烟远去,自言自语道:“酒还没喝完呢!”
一位乡亲对牟昕说:“先前那个人头一见刚才走的那个骑马的人,就哭啦,流出血眼泪。”
“我们都见到啦。”
众人惊愕。
“老少爷们,求求你们啦,把人头摘下来,他是我儿子。”外乡女人泪流满面,她给在场的几个汉子磕头哀求,人们木然地看着,一脸的冷默。
“我家前世做啥孽呀?”外乡女人的恸哭惊动在牟家吃喝的胡子,或许是鬼使神差,大柜压五省听见小胡子向他报告说有个外乡女人哭那个人头,心便发慌,酩酊的人影斜出牟家大院,刀似地劈开围观人群,目光射向地上昏厥的女人,他的表情阴郁而苍凉……只是没人太注意他的表情。
“看呐,人头哭啦!”人群中突然爆起这一声惊呼。
人们至此才注意到人头那双眼未瞑,凝滞的眸子里涌出鲜红的泪样的东西,一滴一滴落下……大柜压五省见此情景便低下头。许久,才问跟在身后的炮头:“你砍的是个半大小子吗?”
在这预想不到的侮辱和惊吓中恢复过来的牟昕,转述这个故事——或者说这场家庭灾难时,失去了较生动的情节,但作为独占山头的胡子大柜压五省,乡野绅士——用胡子话说闷头儿财主(不显露钱财)面前,总要表现出一种姿态。
“邪岔子!”大柜压五省十分气愤,正规的大绺子胡子最恨蒙面、涂黑脸庞不敢露出真面目——小股土匪,称他们为邪岔子。牟昕与压五省个人交情很深,听说遭此劫难固然不能置之不理,他叫来炮头道,“带几个人去把祸害牟老爷子的邪岔子打了。”
三天后的深夜,一个蒙面人来牟家取钱,等待他落入网底的是胡子炮头,他说:“捆了他。”
胡子蜂拥而上,撕掉蒙面黑布,这是一张稚气的脸,约摸十六七岁年纪的年轻人。
“黄嘴丫子没褪净,你竟要亮翅儿?”炮头轻蔑地审问道,“说吧,野毛子(他方土匪)在哪儿?”
“是啊!”
“他的手没啥特别?”大柜压五省直视炮头。
“喏,是六指!”炮头语气肯定道,他冷丁发现大柜压五省表情异样,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浅声问:“你没事吧?大哥。”
大柜压五省胸腔里滚动像雪粒敲击干枯榆树的声音——唔唔,顺手掏出数十块大洋,对炮头说:“去把钱送给那个女人,然后把人头卸下埋了吧!”
人们七手八脚地将那外乡女人抬到一堆柴禾上,懂点医道的人就急忙掐她的人中穴位,有个小媳妇就直呼大嫂,老半天那个女人才在折腾中缓过气来。
“要杀要砍随便。”年轻人,准确地说是个孩子,那副凛然赴死的气概与他年龄不符不相称。
牟家大院顿时成为胡子施威的场所,用刑残酷。那个受刑者似乎明白自己成为大绺胡子的仇敌、又落在胡子的掌心之中意味着什么?因此他不吭不叫,一句话不说。炮头叫牟家伙计抬来铡刀,铡草似的将那年轻人铡了,并把他的首级挂在大柳树上示众。
除掉心腹大患,牟家老少皆欢喜,宴请大柜压五省的四梁八柱,庆祝制服蒙面大盗。
晚秋里纷飞落叶的大柳树枝桠上悬挂一颗人头,一圈围观者议论着。这时一个外乡女人分开人群,仰头望去,终于辨认清楚,悲呼道:
“儿子,你死得好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