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哥家有事暂时要离开,让我照料绺子,实在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但群龙不能一日无首……”大布衫子传令下去,“上浆水(猪)。”
胡子抬进口肥猪,宰猪,将猪血分斟到每个酒碗里,大布衫子首先举碗过顶,盟誓道:“达摩老祖在上,我绝不辜负大哥的厚望,永远跟大哥走,生不更名死不换号,砸(打)响窑,啃(吃)大户,七不夺,八不抢……”
众胡子随之重复誓词,尔后饮尽掺进猪血的酒。
饭后,大布衫子站在院中央,大声地道:“鞴连子,送大哥!”
伤好后的天南星显得特别精神,飞身上马。众胡子齐刷刷跪在马前,频频磕头。院子里一片哀号,大布衫子珠泪盈眶,水香涕泗滂沱,炮头老泪横流。
荒原的冬天对习惯马背生活而厌烦床榻的天南星,寒冷漫长且苦苦难熬。风餐露宿,趴冰卧雪竟比这热乎乎土炕、细米白面有滋味有意思,左臂木木地抬不起来,必须听医生的忠告,要想保住胳膊就得卧床静养。
整日望着秫秸房棚,静养,够闹心的。后来他寻找排遣寂寞无聊的办法,又回味流贼草寇的生涯,攻下响窑,大海碗喝酒,枪决仇人祭祀死难弟兄,胜利时的光耀,诀别时的悲戚,狂饮时的豪放,落魄时的凄凉……甜酸苦辣荣辱悲欢,长夜难明黑幕重重,何时结束这颠沛流离的生活?
胡子大柜心中有一片桃林,花木丛萃中有一小村,荒芜小村中有一女人。与她共度的时光似乎已很遥远,恍如隔世。那天鸡叫后,他说:“要挪窑了,一时难见面,你和儿子保重。”
天亮时,他发现枕下的手枪不见了,问她,她摇头。
“枪,给我枪。”
“大哥,保重啊!”
“大爷,早点回窑堂(家)来。”
叭!天南星挥泪别弟兄,猛抽坐骑一鞭子,雪里站马箭射一样弹出,他头没回,背后骤然响起对空射击声,众弟兄开枪为他送行!
柳条沟距离桃花村一百多里,天南星归心似箭,走背道抄小路,马不停蹄,没出两日便赶到他梦牵魂萦的村子。
眼前的桃花村面目皆非,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枯死的桃树枝桠间,乌鸦筑巢,一派人迹灭绝的苍凉景象。
女人抹把眼泪从柴禾堆里取出枪还给他,说:“你别当胡子啦。”
转眼间又是几年未见他们母子,儿子该有十五六岁了吧。开春,把绺子交给大布衫子……春天漫步西大荒,自然也没忘却柳条沟这荒僻的角落,为光秃秃的土岗涂上一层淡淡的绿色,早开的顶冰花黄绒绒的花卉,为残冬走向天国唱起赞美诗。
柳条沟胡子老巢里摆酒设宴,热热闹闹像过年一样。大柜天南星今天地道乡下人打扮,对襟青布夹袄,腰束蓝布带,脚蹬实纳底儿绣云字卷儿图案的青布鞋,打着腿绑,垂吊腰间的猪皮烟口袋尤为显眼。
“弟兄们,”酒宴开始前,天南星动情地说,“兄弟鞍前马后随我多年,风风雨雨,出生入死,我敬弟兄们一杯,也敬死去的弟兄们一杯,干!”
酒过三巡,大柜天南星突然宣布,绺子从今天起大布衫子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