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鲁立人用目光请教大人物。

“来了，”鲁立人说，“告诉通信班，给他们打信号。”

大人物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他对鲁立人说：“你再问一下台下，有没有同意不枪毙司马库子女的。”

台下的人小声议论：“赵六的姑姑是徐仙儿的娘，他们是表兄弟。”

“好了！”鲁立人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向适才与他谈话的小干部下达了命令：“钱参谋，跑步回去，通知杜参谋长，速把俘虏押来。”钱参谋答应着跑下河堤。

鲁立人脸上挂着极不自然的笑容，畏畏缩缩地走到大人物身边，尴尬地说着什么。大人物摩挲着光滑的石砚，干瘦的脸上，露出了一股杀气。大人物用白眼盯着鲁立人，冷冷地说：“难道这么点小事，还要我替你处理？”

小个子兵从怀里摸出一面红旗，绑在尊龙大爷扔掉的那根柳木枝上。他对着河招展红旗。对面河堤传过来呼喊声。

鲁立人掏出手绢揩揩额上的汗，双手绕到脑后紧了紧红布带子，蜡黄着脸，走到台前，高声宣布：“我们的政府是人民大众的政府，是执行人民意愿的，现在，我请求大家，凡是同意枪毙司马库子女的，举起手来！”

鲁立人用求援的目光看着大人物，大人物的目光冷酷地盯着他。大人物的目光像剥皮刀一样锋利，鲁立人的脸上冒出了汗水。汗水濡湿了他额头上那条红带子，看起来好像脑袋刚刚受了重伤。他失去了从容和潇洒，一会儿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一会儿抬头望望台下的人群，他再也没有勇气与大人物对视。

鲁立人说：“那倒不必要，真要出了事，剁掉我十根手指也没用。”

上官盼弟也失去了区长的威仪，她的大脸盘赤红，厚厚的下唇像发热病一样打着战。她像个撒泼的村妇一样骂起来：“徐瞎子，你这是成心捣乱，俺家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你那个骚老婆，勾引了司马库，在麦子地里胡弄，被人抓住，她无脸见人，才吞了鸦片。我还听说，你成夜咬她，像狗一样，你老婆把被你咬伤的胸脯给多少人看过，你知不知道？害死你老婆的，是你！司马库有罪，但头号罪犯是你！要说枪毙，我看先得把你毙了！”

“您尽管放心，要是筏子中流散了架，您把我的十根手指剁掉九根。”

“大长官，”徐瞎子说，“您听到了吧，杀倒秫黍闪出狼来了。”

“换信号。”鲁立人说。

上官盼弟怒冲冲地质问鲁立人：“你疯了吗？”

对面河堤上，站着一群黑色的小人，水的银光反射着，游动着，使我感到他们是站在水面上而不是站在河堤上。

台下的百姓都深沉地垂着头，没人举手，也没人出声。

一个神气活现的小个子兵，举起一支奇怪的粗筒子短枪，对着河道上空开了一枪，一颗黄色的火球，飞到不甚高的空中略微停顿一下，便画出一道拖着白烟的弧线，簌簌地响着，落在了河道中央。火球下落时，几只海鸥侧棱着翅膀想去搏击它，但稍一试探，便尖叫着躲开了。

鲁立人说：“今天摆渡的是重要人犯，一点错都不能出。”

鲁立人急忙替上官盼弟圆场。他试图把徐仙儿扯起来，但徐仙儿像一摊糖稀，一扯一根线，一松一个蛋。鲁立人说：“大叔，您要求枪毙司马库是对的，但要枪毙司马库的儿女是不对的，孩子没有罪。”

尊龙大爷说：“放心吧长官，民国十年秋，村里人用筏子摆渡过赵参议员，那筏子也是我钉的。”

徐仙儿反驳道：“赵六有什么罪？赵六不就是卖几个炉包吗？赵六不就是跟张德成有点私仇吗？你们还不是说枪毙就拉下去枪毙了！县长老爷，不毙司马库的后代，我不服气啊！”

鲁立人跳到木筏上，使劲儿跺着脚，检查木筏的牢固程度，他问尊龙大爷：“不会划到河中时散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