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五十年代
“我是一个农奴的女儿,苦命的晒盐女。”
“神父,我知道。你为了这些纳西人的东西,经常吃饭睡觉都忘了呢。”
“嫁给了我,你的命再不苦。”
“你听好,亚当,”神父指着桌子上的大铁箱说,“有些秘密会在黑暗中腐烂,有的则是森林中的火星,与其让它燃烧起来招致灾难,还不如让它熄灭;而更多的秘密,将会在时间的河流中被冲洗干净,成为历史。就像澜沧江中那些巨大的岩石,在水落石出时,人们便会发现,洪水滔天时的波浪和漩涡,不过是这些沉默的岩石与水流在抗争罢了。你知道,这是我二十多年的心血。日本人曾经毁过它一次,这几年我又重新将它复原了。就像一个失去眼珠的人,重新看到了光明。”
“不,你在我怀里哭。”
“在天主面前,毋妄誓。”神父将手摸到亚当的头顶上,动情地说,“我把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都交给你了。我们都是和上帝有契约的信徒,现在我和你也有了一个契约。”神父的语调哽咽起来,“孩子,别让一个老人失望。”
“我天天都在梦里哭啊!”
“神父,我发誓……”亚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看见了,在我的梦中你的眼泪比雨季里的雨水还多。”
“不是在梦里?”
“该敲钟了。”神父固执地说,想从亚当手里挣扎出来。
“不是。”
他从教堂内出来时,天色已经微亮。“该敲钟了。”他喃喃说,向教堂围墙上的垛楼走去。在他艰难地想爬上垛楼的台阶时,亚当从后面拉住了他:“神父,还不到时辰呢。”
“刚才你说什么啦?”
“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嘴,就没有人来夺走它们。如今你是知道这个地窖的最后一个人了。”
“因为我不是康珠小姐。”
“神父,放心吧,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夺走你的宝贝。”亚当肯定地说。
“你不是,你是央金卓玛。”
“连我的圣职都快忘了。亚当,我还没有做完这件工作。我不希望再在路上遗失这些宝贝。因此我把它们留下来,我还会回来的,主已经明示我了。即便……即便我回不来了,孩子,我请求你,以一个基督徒的名义,替我保护好它们。”
那个晚上沙利士神父像一个梦游症患者一样在教堂里转来转去,亚当一直在他身后陪伴着他。在耶稣的圣像前,神父长跪不起,昏暗的教堂内只有圣台前的两盏酥油灯若明若暗,悲切压抑,像神父此刻的心情。神父后来起身到圣台上,拿起上面的一个十字架,吻了吻。从这里往下望去,教堂内一片昏暗模糊。这里曾经是他的讲台,他的战场,他的生命立足点。除了这里,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令他有荣耀天主的成就感了。他随后又梦游到圣台旁边的圣器室里,把那些做弥撒和瞻礼时用的枝形烛台、花架、法杖一一抚摸了一遍,亲吻了一遍。里面的东西他一样都不想带走,包括那些不同祭日穿的法衣。因为他坚定地认为,这些属于上帝的东西总有人会用得着的。谁将会是他走后那布道的神父?
“向佛、法、僧三宝顶礼,感谢仁慈的观世音菩萨带来的吉祥。我要娶你。”
“报答天主吧。”神父把他扶起来,“走,让我们去迎接天国的光芒。”
“我又在梦里哭了。”
亚当感到自己浑身的血在往上涌,他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神父的脚下:“神父,我会报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