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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三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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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风中的危险

“黑色的,神父。”嘴快的亚当说,“因为神父们都穿黑衣服。”

“让罪孽的感觉像一阵风吧。”

41.红色军队

在沙利士神父看来,那一段时间里,巴勃神父患上了深刻的郁闭症,在教堂里几乎听不到他一句多余的话。人们除了在主日望弥撒时能看到巴勃神父日益萎靡的身影外,他几乎不存在。做祭祀时作为沙利士神父的助祭,他时常走神,有一次他帮沙利士神父倒祝圣过的红葡萄酒,竟把一瓶酒都倒在了托盘内而不是酒杯里。红色的葡萄酒溢出了托盘,把祭台上的白布都染红了,而巴勃神父却浑然不知,就像一个不能自持的醉鬼。而在忏悔室里,他负责听忏悔的几个教民常常在诉说了自己的罪过后,得不到巴勃神父明确的指示。仿佛他既不宽恕自己,也不代表上帝宽恕别人。每天他的脸上永远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像江边的岩石一样阴冷、僵硬、古怪。有一天教民路德向巴勃神父忏悔说,他的一群羊偷跑到约翰的地里吃青稞苗,等他发现时已经晚了。但是他又害怕约翰知道了不高兴,会认为他是故意的。就一直没有告诉约翰。在耶稣面前,路德并不是想隐瞒这桩错误,而是时间越长,他就越说不出口,可是他心灵中的负罪感就越重。在长久的等待之后,巴勃神父在忏悔室里突兀地说了一句:

进出峡谷的马帮带来的消息说,有一支红色的军队最近开到了藏区边缘,他们在和政府的军队打仗,已经死了很多很多的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了。据说这一切只是为了中国的颜色。

巴勃神父揶揄说:“有,在天堂里。”

无数个黄昏,巴勃神父在山道上散步时,就这样沉浸在历史的黑暗隧道里不能自拔。由于他几乎不与人说话,他的散步就成了一个在傍晚游荡的孤魂。马修一如既往地远远跟在他的身后保护他,和巴勃神父一起完成晚饭后的“习惯”,以至于马修现在吃晚饭后不出去走走,胃里便会感到不舒服。马修对自己的妻子安妮说:“习惯其实就是你养的一条狗,你把它养大了,它就一直跟着你。”

“相信了什么?”沙利士神父明知故问。

失败,失败,没有止境的、就像藏族人信仰的轮回那样的失败。不是巴勃神父对上帝没有信心,而是他对教会在西藏的传教事业看不到希望。在西藏,没有藏传佛教的护佑,这个民族不会存在到今天。罗马教廷传信部的先生们都是一些狂妄自大的白痴,他们也许只在地图上研究在西藏传教的可能,他们甚至连一个藏族人都没有接触过,怎么能知道离罗马教廷万里之遥的西藏对上帝的态度呢?

“相信了主无所不在的力量,相信了天堂的确存在。要是我们天天真诚地祈祷,主耶稣就会派那只神鹰来接我们上天堂。”一个教民说。

实际上在传教会,没有人比巴勃神父更知道耶稣在西藏的地位。因为他精通传教会在西藏的传教史,而这段不幸的历史告诉了他许多的传教悲剧。历史就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你对它知道得越多,你背负的重量就越重。巴勃神父不会忘记从十七世纪初第一个到西藏古格王国传教的安东尼奥·德·安多德神父,这个上帝的宠儿,即便他差一点就让古格国王皈依了耶稣上帝,可他同时带给古格王国还有什么呢?是喇嘛们的暴乱,是古格王国的灭亡。约一百年后卡普清修会<a href="#m1"><sup>[1]</sup></a>的传教士纵然成功地在拉萨建立了传教点,可是他们得到的回报是什么?是饥饿,后继无援,西藏上层贵族的敌视,佛教徒的围攻,信奉天主教的教民被殴打,以及被叛军所杀的孤独无助的传教士。从十七世纪初到十八世纪这一百来年的时间里,罗马教会传信部共派出了三十批一百多人次的传教士到西藏传教,他们有的死在横渡大洋的船上,有的死在喜马拉雅的风雪山口,有的死在土匪抢劫的刀下,有的被东方不知名的病魔夺走了生命,有的则被宗教引起的暴乱吞没。即便是那些到达了西藏的幸运儿,把十字架矗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可是他们就像在西藏的某个圣湖里扔了几块石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圣湖里曾经有过的响动和涟漪都不见了。圣湖还是圣湖,藏族人在里面看不到一点耶稣的影子。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国家,”沙利士神父对亚当说,“他们不为宗教信仰而战,不为权力而战,却为虚无的颜色杀人。”

在沙利士神父眼里,没有战争和自然灾害的时候,峡谷里的藏族人日子过得还是很诗意的。他对成天忧心忡忡的巴勃神父说:“我在藏区传教三十多年了,还没有发现哪个藏族人有精神障碍。噢,上帝,尽管这里生活清苦,但是这里的人们比欧洲人快乐多了。他们把人生简化为三件事:干活,信教,娱乐。你瞧,身体的需要交给劳动,精神的需求交给宗教,其余空闲下来的时间,就全部交给了唱歌、跳舞、喝酒和谈情说爱。他们中的智者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死都安排好了。还有比这更会安排生活的民族吗?”

那是复活节前圣周一的一个下午,春日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教堂里,把空泛无味的时光拉得很漫长。神父在教堂的院子里翻拣邮差通过马帮驿道送来的信件和教会分派过来的简报,那个忠厚老实的藏族邮差阿雅每个月来一次。简报中就有这几年在中国内地到处发生的有关红色军队的消息。

春末,峡谷底的桃花落英缤纷,满地残红,而高山牧场上的春天才开始真正来临。先是漫山遍野的高山杜鹃花竞相开放,把一条条山岭装扮得花花绿绿,万紫千红;那些杜鹃花就像藏族人的性格,开放得热情而泼辣,迅猛而果敢,仿佛在一夜之间,它们就由千万个神灵的千万支神奇的画笔,把峡谷里的山岭点染得五彩缤纷。藏族人的情歌在杜鹃花盛开的季节唱得最为火热,满峡谷都是余音袅袅的歌声。峡谷两岸的牧羊人和马帮驿道上的马脚子常常会互相赛唱,有些情歌唱得露骨而直白,连山岭上的杜鹃花听了都会羞红了脸。有的康巴汉子受不了对岸唱歌的妹妹的挑逗,干脆抛下羊群,丢开手里的农活,跑下山梁,从溜索上滑过来跟情人幽会了。

沙利士神父忧心忡忡地问亚当:“对你们东方人来说,颜色是不是和人们的理想有关?既然这方小小的峡谷里都曾经因为盐的颜色而发生过战争,中国那么广阔的地方,同样会因为代表各种意义的颜色而打仗。藏传佛教的信徒们在几百年前,不也因为佛教的颜色不同而分成不同的派别、并且互相攻击吗?如果以颜色来区分这个世界,谁知道在他们眼里,上帝和教会属于什么颜色?”

“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沙利士神父用耶稣的口吻说,“巴勃神父的灵魂其实早已经在天堂里了。他肉体跌落在峡谷的山涧里,只不过是上帝借此考验你们是不是真心爱他敬他罢了。看哪,今天是纪念主耶稣圣灵降临的日子,这顿来自天上的早餐已为耶稣作出了见证。你们要悔改,奉耶稣基督的名受洗的人啊,你们的罪要得到赦免,就必须领受主所赐的圣灵。好了,现在,我要好好享受这主耶稣所赐的早餐了。”

沙利士神父知道,巴勃神父曾经给教区主教大人劳纳主教写信要求调换一个传教点,但是遭到了劳纳主教的拒绝。劳纳主教在给沙利士神父的信中说,欧洲局势紧张,中国内地战火遍地,传教会近期内根本不可能派出更多的传教士到西藏来。在这充满战火和仇恨的世界上,望你们通过守斋和祈祷做信仰的见证。我会为你们的虔诚转求天主,使你们永远度过一个基督化的生活。想一想你们的光荣吧,耶稣在西藏的先驱。上帝将护佑你们的伟业。

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表演。两个月前,当布洛克博士从四川藏区探险回来路经教堂时,在和沙利士神父的闲聊中,说起他和正在支援中国政府抗战的陈纳德将军很熟。曾经有一位飞行员说他在藏东飞行时,看见了一座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的大雪山。这在世界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但是布洛克博士亲自前往那座雪山测量,发现它只不过是一座海拔将近七千多米的雪山。此事让布洛克博士名声大振,连美国空军总部也邀请他去华盛顿,为驼峰航线上一些他们还没有搞清楚的雪山标出准确的高度。因为飞虎队每年都要在这条飞越喜马拉雅山脉、令人胆寒的航线上摔下不少飞机。因此布洛克博士说,如果他需要,他随时都可以调遣飞虎队的飞机为他提供探险活动中后勤方面的保障。

老实巴交的路德怎么能听懂这些深奥的启示呢,他在回去的路上还在想,要是风能吹走我们的罪,还要神父们干什么?

沙利士神父那时正为峡谷里上帝的信誉受到质疑而焦心,便异想天开地让布洛克博士请飞虎队为上帝的力量做一次见证。布洛克博士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同时也深为敬佩沙利士神父的奉献精神。两人约定,在圣灵降临节这一天,飞虎队将派出一架飞机为神父送来上帝的早餐。“这并不是上帝的幽默,只不过是要让这些虔诚的人们感受到耶稣圣灵的降临,是可以通过一顿早餐来证明的。”沙利士神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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