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十年代
年轻的政委又笑:“我们不信仰上帝。但是我们信仰一个比你们的耶稣更伟大的人,他的名字叫马克思。”
他伸手一抓,只抓到了草地上的一把青草。泽仁达娃翻身爬起来,草地上空无一人,现在他完全清醒了。狗娘养的,没有出息到家了。他感觉腰间有点不对,伸手一摸,枪还在,但康巴藏刀被那个女人摸走了。泽仁达娃笑了,毕竟是女人见识啊。
“你们也不是红眼睛红眉毛的妖魔鬼怪啊。”沙利士神父回敬道。
“干什么用呢,牵马的缰绳吗?”
军官说:“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中国工人和农民的队伍。”然后他又笑了,仿佛他除了打仗,就是笑。
“我要用刀做一条绳子。”她幽怨地说。
沙利士神父仔细打量了这些军人,他们的军装很陈旧,甚至到了破烂的地步,但是收拾得利落整齐;戴的帽子除了有布缝的红色五角星外,还有令人费解的八个角,像一圈连绵的小山峰;他们的军服也不是统一的灰色,有的服装是黑色的,有的几乎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似乎这支军队的后勤给养有问题,但是他们精神十足。沙利士神父不得不承认,这个军官与他从前在峡谷里见到的所有带枪的人不一样,他的笑容灿烂而朴实,如果不看他身上陈旧的军装和腰间别着的勃朗宁手枪,他和一个庄稼人没有什么两样。不过从他笑容中的自信可以看出,他们是一支有信仰的军队。
“我们可以进来吗?”
“走开。”新娘软弱地说。
马修已经把火绳枪端在了手上,亚当也操起了一把斧子。沙利士神父愣了几秒钟,看到了年轻军人帽子上的红色五角星。他们就是红色的军队!怎么来得这么快?或者说,怎么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因为从前,凡是有军队开到峡谷,哪怕是三五个带枪的毛脚土匪,早就闹得鸡飞狗跳了。
“你们纳西人就是怪,男人死了,还有其他男人么。活着多好。”他上前一步。
显然抵抗是徒劳的,也来不及了。沙利士神父挥手制止了马修和亚当,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用汉语说:“欢迎啊,为中国的颜色而战的军队。”
“你为什么不拿我的枪?”他笑着问,就像在逗一个小孩玩耍。
沙利士神父招呼军官在院子里的方桌前坐下,又让亚当来冲酥油茶。这个军官自我介绍说,他是一名政委。沙利士神父不知道红军的政委是多大的官阶,他认为大约相当于西方军队里的随军牧师,但好像他们的权力又比一个牧师大得多。随同红军政委来的几个军人把枪放在一边,操起扫帚就扫起地来,其中一个军人还拿起亚当放在一边的斧子劈柴。他们就像回到自己的家,把教堂所有能干的活都抢过来干,而且一点也不陌生,那个劈柴的士兵一看就是个干过农活的人。这些红军人人乐观、热情,对教堂里的藏族人彬彬有礼,人们甚至被他们这种出人意料的谦逊姿态吓住了。他们呆呆地站在一边,仿佛成了外人。
“别过来。我有刀呢。”新娘子恨恨地说。
沙利士神父当然清楚,这些长途跋涉而来的红军,肯定并不仅仅是来为教堂扫地劈柴的,他在请红军军官喝了第一碗酥油茶后,便问:“军官先生,你和你的士兵们都是信仰上帝的基督徒吗?”
他跌跌撞撞地在林子边找到了那个女人,他感到奇怪的是,她正在用刀割自己的裙子,“嗨,你不会脱裙子吗?”他问。
“人家要去死了,你还笑。”
年轻的军官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这让沙利士神父很惊讶,一支知道刷牙的军队,应该是中国最有希望的军队。
泽仁达娃又笑了,她往上抛绳子的姿势可真好看。“哎,要我来帮你吗?”
“你就是那个外国人?原来你不是长有三只眼睛的魔鬼。”军官笑着说,抬腿进了教堂。
“吊死鬼的绳子。站远点!”新娘声色俱厉地说,她想把用裙子结好的绳子扔到头上的树枝上,但是树枝太高了,她扔了几次都没有扔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