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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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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西一声感叹,就把自己感动的头颅埋在那高耸的双乳之间了。

多年以来安多德一直没有忘记,那时教堂一侧的厢房是一间图书室,里面都是当年外国神父留下来的图书,摆满了十多个书架,但全是外文,谁也看不懂。学生们从破败的窗户中翻进去,将那些硬皮装的图书撕下来,用书的硬壳来包自己的作业本。有些书上画有裸体的男人和女人,还有胖乎乎的小孩,肩膀上长了一对翅膀,从云中飞下来。调皮的男生们把那些裸体男人的图片偷偷塞到女生们的抽屉里,然后躲在一边看那个女生如何脸红。

带着咸味的爱情让两个人感受到某种辛辣刺激的快感,那滋味开初并不美妙,甚至还很痛苦。但是独西发现他身下的女人是个多么湿润酥软的女人啊,她下体的汁液潺潺流出,就像澜沧江边流量丰沛的井穴。晒盐女就是这种味道吧。于是他忍着盐粒的渍咬,把自己一头扎了进去。

解放以后,教堂作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罪证之一,一直没有进行过正式的宗教活动。它曾经被当作进藏解放军的军需仓库,后来又作为右盐田的小学校。学生们在教堂的大厅里上课,过去外国神父布道的祭台成了老师们的讲台。当然不会有耶稣画像了,圣母像和圣约瑟像也被挪到一个角落,像一个被冷落的不受欢迎的客人。但是教堂四周墙壁上的宗教壁画直到“文革”前都还存在,教堂那时并没有受到多少破坏。后来身为教堂神父的安多德还记得,在他还是一个小学生时,经常在老师上课时走神儿,教室两侧墙上背着十字架的耶稣的画像深深地控制着他的思绪。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大部分乡村教堂里都必备的宗教壁画——“十四苦路图”。从耶稣被推上十字架到背负着十字架一步一步地走向天国,安多德觉得这些画比他所要学的课本生动有趣多了。他曾回去问过母亲安妮,但每当他一提到耶稣的名字,问到教堂的事情,头上就会莫名其妙地挨上一巴掌,母亲也会偷偷地淌眼泪。在安多德少年时代的记忆中还有一个忌讳,便是不能在人前——甚至自己的母亲——提父亲的事,对于亲人和教民们来说,他是一个生死未明的人,据说他在临解放前和一个外国传教士跑了,而官方从前的说法则把他视为帝国主义的走狗,安多德自然就是这条“走狗”的狗崽子了。父亲这条可怜的“走狗”现在肯定不在人间了,但是安多德一家人今天却始终相信他还活着。一个没有被确认死亡的人,总是会给亲人留下许多的期盼和痛苦。

他在误打误撞中总算彻底解除她的武装了。“佛祖啊,这么美,这这这……美呐,怎么会是个养毒鬼的女儿!”他浑身颤抖不已,不是感到害怕,而是对突如其来的幸福毫无准备,尽管他渴望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水还可以被晒干只剩下盐哩。县长嘀咕道。但是安多德回敬了他一句,盐终究还是要溶入水里。没有盐,人就会没有力气,对吗县长?你看到窗外的鸟儿了吗,它们多么自由自在。曲热县长从自己的办公桌往外面看去,窗外的核桃树上一群快乐的鸟儿在阳光下跳跃鸣叫,无拘无束。它们的背后是峡谷,峡谷上方的卡瓦格博雪山,还有雪山上的蓝天。不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提醒,他还真没有闲暇时间来看这道风景,思考这道风景。县长明白了,纵然他有天大的权力,他也不可能让鸟儿不歌唱。他最后只有说,寺庙恢复宗教信仰是一回事,教堂的问题,事儿可就大着哩。我要请示上级后,再给你答复。

姑娘突然不反抗了,直挺挺地躺在盐堆上,像一条晾晒在岸边的鱼,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现在被阳光和空气窒息了,被爱窒息了。她双目紧闭,头扭向一边,身子僵硬得就像中了魔鬼的法术一般。独西不知道刚才的搏斗中是不是由于自己力气太大,把身下的这个女人折磨死了。这让他感到害怕,他欠的前一条人命让他蹲了十五年监狱。爱情的大门才刚刚打开,我可不能走错了门,又进到监狱的大门中去了。他想。

曲热县长一定记得,当年带红卫兵去教堂闹革命的就有这个个子不高的青年,看看吧,现在他却想要做一个神父了。这个社会可真是开放到了天了。“文革”时那么厉害的政治运动,居然没有改变你们。安多德记得当时曲热县长如是说。而他的回答是,自从我们受了洗后,就像盐溶化进了水里,水就永远都是咸的了。

“喂,醒一醒。”他拍拍她的脸,但她一动不动,真的像死过去了一样。白色的盐粒沾满了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肌肤,还有丰满的乳房,柔软的腹部,壮实的大腿上全是盐,以至于独西不知道那雪白的胴体上哪是盐哪是皮肤。他用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咸咸的,她依然僵硬着;然后他又吻她的嘴唇,还是咸咸的。

那里就像被火烫着了,或者被电触着了,白玛姑娘的两条腿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你、你你你你究竟要不要盐啊,哎哎哎哎……哎,啊……你你要干什么……”然后她就瘫了,成为一个没有了骨头、带着汗香味的软软的人儿啦。

“这里是教堂,不是你们来的地方。”凯瑟琳奶奶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对被人们簇拥着的木学文副专员说。

“送给你好运。”

凯瑟琳奶奶那时身体硬朗、口齿利落,“文革”结束后,右盐田的学校搬了新校舍,教堂重新空闲起来。这时凯瑟琳奶奶搬进了孤独的教堂,尽管破败的教堂里阴气森森,后院杂草丛生,到处都是孤魂野鬼,甚至还有一些胆大的小野兽在夜晚出没于其间。但是凯瑟琳奶奶对那些关心她的人们说,魔鬼和野兽,都是老人的朋友。你们害怕的话,可以躲得远远的,我可得留在这里招呼它们。后来,当政策逐步宽松的时候,人们开始礼拜天来教堂。先是一些五六十岁的老人,然后是他们的儿子、媳妇,甚至孙子。当初他们像潜入村庄的野生动物,低着头佝偻着背,小心谨慎地紧贴墙脚,忐忑不安地来到教堂,直到看到这座破败的房子和耶稣的画像时,他们的心才算落了地,仿佛一颗游荡的心总算找到了归宿。木学文带领一帮干部来到教堂时,教堂已有几十人经常来念经做弥撒了。尽管那时还没有神父,但是教民们有自己的一套和实际情况相吻合的宗教仪轨。

独西说得果断而温存,就像一个慷慨大方的人送人价值高昂的礼物。多年以前,雪山下一个临死的老人把他一生的好运送给了他,独西一直攒到今天,现在他要把这份好运送给一个他喜欢的人了。他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把她放平在江边盐民们储存盐巴的黄泥土坯小屋里,中午时这里也是人们歇气吃饭喝酥油茶的地方。女人们在这里恢复体力补充能量,也谈论床上的事情。但是没有谁想到盐巴堆也可以权作婚床。他们在盐堆上翻滚,一个浑身发软却在做着无谓的抵抗,一个横冲直撞却迫切地渴望找到一条幸福的出路。他撕扯她的衣服,仿佛揭开酥油上面的那层皮一般,一碰就破了,雪白的肌肤闪耀着圣洁的光芒,这光芒每现出一点,都是一把把威逼人的刀子,让独西战栗害怕。他像个在黑暗的隧道中摸索前进的探险者,越害怕,越想往前。实际上通过这条隧道并不难,比捅破一层窗户纸难不了多少。峡谷里的晒盐女都穿得很少,为了干活方便,她们下身除了穿一条长裙外,经常什么也不穿。

幸运的是在安多德把《圣经》读完读懂之时,气候已经变得适宜宗教信仰的种子发芽了。直到现在,安多德都还记得当年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找到峡谷地区的最高官员、盐田县的曲热县长时的情景。他说,我要去北京上神学院,将来做一名右盐田的神父。他还告诉曲热县长,他已经写信给远在北京的中国天主教主教团,主教团秘书长对西藏竟然还有人信仰耶稣天主大为吃惊,他答应帮助推荐他到也是刚刚恢复授课的北京神学院深造。

但是这轻轻的一吻,她就用双手去勾他的脖子了。啊哈,她活回来了。

当澜沧江西岸的佛教徒们忙着重建他们的寺庙时,东岸右盐田的人们便把毛主席像和耶稣像并排供在自己家的神龛中,对外国宗教的信仰虽然没有被提倡,但已不再是一种罪过。那时安多德已是一条三十多岁的汉子,但是非常奇怪的是他没有结婚,表面上看似乎有某个神灵在召唤他,应该走另一条人生道路,其实在“文革”后期,他已经在偷偷阅读藏文的《圣经》了。多年以后人们才发现,即便“文革”时运动来得那样激烈残酷,但是好多教民家都埋藏着解放前外国神父发给的《圣经》,尽管那时在教堂院子里被烧掉的藏文《圣经》及各类宗教辅读课本和书籍堆得像一座小山,大火燃烧了两天两夜,但精神的粮食是烧不尽的。许多教民即便再穷,也有两本或更多的《圣经》,就像他们盛青稞酒的土罐不会只有一个一样。有的人家甚至还藏有外国神父写的《天主教要义》这样一些在那个时代绝对会被认为反动的小册子。外地来搞运动的汉人不会知道这些,他们看到成堆的经书被化为灰烬,便以为革命已经成功,帝国主义的流毒被彻底肃清了。安多德家保留下来的《圣经》是埋在牛圈里的,每当他要阅读这部大书时,都需要先把牛粪扬到一边,然后撬开一块活动的青石板,取出一个木箱,耶稣就在里面了。

“妈的,原来爱情也是咸的。”

那是一个灵魂堕落的时代。安多德回忆起这些往事时,经常如此感叹。他还记得有些不信教的藏民曾来到教堂,把谁也不关心的图书一背箩一背箩地背回家去当柴烧,或者揩屁股。“文革”时,大部分图书都被红卫兵一把火烧了。现在这些谁也看不懂的图书尚存有一些,还不到一千册。安多德回到教堂当神父后,曾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翻阅这些图书,希望从中找到过去岁月中父亲的蛛丝马迹。由于不识外国文字,他只能一页一页地翻,有时他用鼻子去阅读,幻想那段尘封的历史能通过味觉告诉他点什么。书中残留的一丝酥油的味道,一点青稞酒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类似于某种香料或香水的味道,都让他浮想联翩。他断定这些味道他的父亲一定也闻到过,父亲的气息也该留下一些的。但他如何把曾经在这片峡谷上演过的复杂纷繁的历史风云与自己父亲特有的气味区别开来呢?没有人能告诉他。

实际上政府有关部门早就注意到了阳光下的耶稣,它已成了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当曲热县长把安多德的情况逐级反映上去后,自治区领导责成副专员木学文来分管这件事。没过多久,木学文就带着一帮人到右盐田来搞调研了。但是他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进村时的车队在简陋的公路上扬起冲天的尘土,让敏感而脆弱的峡谷惊恐不安。当他们一行人来到教堂门口时,正逢是个礼拜日,教民们没有在教堂里做礼拜,而是围坐在教堂的大门外,阻挡官员们进教堂。领头的是教堂的前修女凯瑟琳奶奶。

“啊,啊呀,你要受到魔鬼的惩罚的!”她用脚踢他,用牙咬他,用手抓他。说这话时却语调温存,像对一个调皮的大孩子说话。

他不是在威胁曲热县长,几年前这样的悲剧确实在峡谷里上演过。“文革”后期,一些信奉天主教的教民看不到任何希望,就自发跑到一处悬崖上乞求耶稣带他们走,他们在山顶上不吃不喝,仿佛等待引颈就屠的羔羊。政府费好大的劲才把他们劝解下来。作为一方父母官,曲热县长肯定不愿意自己的百姓再干蠢事。从前他是野贡土司家的一个奴隶娃子,他爱自己的家乡,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知道有信仰的人们心底里蕴藏的能量。

“你的魔鬼我不认识。”他说这话时手一刻也没有闲着,强劲有力的手掌快乐地在她的身上任意游走。他在她温柔的反抗中得到的不是拒绝,而是鼓励。因为在独西看来,与其说那是咬,还不如说是亲吻;与其说是抓挠,莫如说是抚摸;与其说拿不知名的魔鬼来告诫他,不如说是情人间的调侃。而她双脚乱蹬乱踢的姿势,不过是为了炫耀那丰腴结实的大腿。

安多德告诉他,村民们已经把耶稣像和《圣经》都拿到太阳下了。如果没有神父的引导,他们会走到雪山顶上去寻找升往天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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