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纪初
可是那天杜朗迪神父将此视为佛教徒认输的表示,他固执地说:“谈论真理和谴责谬误是我们的责任。而你们的宗教恰恰充满了谬误。就像你现在靠巫术悬在半空中不下来一样。”
6.建在牛皮上的教堂
“辩论让我们彼此了解对方。我们是在不认知你们宗教的情况下和你们辩论,而你们并不了解历史悠久的藏传佛教对这片土地的意义。我认为我们或许应该尊重你们的宗教,但是你们也要尊重我们的宗教。我们都是替神说话的僧侣,尽管我们各自供奉的神是多么的不一样。但是我们对众生怀有同样的悲悯。”
澜沧江的水又一次由肥变瘦、由浑黄变清澈、由暴烈变温柔的季节,传教士们认为自己在峡谷地区已经站稳了脚跟,开始着手建立西藏第一座教堂的计划。杜朗迪神父在写给打箭炉教区莫维尔主教的信中说,依托天主的圣意,我们已经顺利地在西藏的土地上播下了信仰耶稣基督的种子。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传教会五年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这里的人们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蒙昧愚钝,尽管他们还生活在仿佛中世纪的欧洲,但是他们善良温和,信仰坚定。男人是天生的修道士,女人是虔诚的羔羊。在这片苦寒荒芜的土地上没有信仰的生活是无法想象的。虽然这里并不是神父们的乐园,但也不是信仰者们的荒漠。尊敬的主教大人,我和勤奋刻苦的沙利士神父在这里工作三年多了,现在已为十六个虔诚的信徒付了洗,使他们皈依到天主的圣宠之下。这个成绩虽然很小,但这不是这块土地的过错,而是这里还未经耕耘。现在我们看到了上帝的光辉第一次照耀到了这片仿佛洪水滔天时代的峡谷。我听到天使在云端中喊:“伸出你的镰刀来,因为收割的时候已经到了,地上的庄稼已经熟透了。”
神父们和寺庙的喇嘛为了赢得人们灵魂的控制权而唇枪舌剑时,世俗的肉体凡胎却在为家族的世仇而大打出手。那时,野贡家族对寺庙与教堂的竞争态度暧昧。当两种宗教的僧侣们辩论得天昏地暗时,顿珠嘉措土司把自己当成一个看客,好话坏话对谁都不说。长期以来,土司家族与寺庙的关系并不融洽。土司允许寺庙在这片峡谷控制神灵,但并不十分乐意他们掌管世俗的权力,在土地、财富、人力以及与汉官的关系上,土司与寺庙的僧侣阶层多年以来一直在进行着勾心斗角的较量。不是他不需要神灵的护佑,而是他认为在现今这个时代,神灵的法力已不足以和一支西洋快枪抗衡。因此当来自卡瓦格博雪山背后的巨人部落掠走了野贡土司家的一群牛羊并打败了土司的家丁队伍时,野贡·顿珠嘉措首先想到的是尽快从白人喇嘛那里得到更多的枪,而不是祈求西藏的各路神灵。
“我们需要在峡谷里建一座教堂,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5.世仇家族
顿珠嘉措土司眼珠转了转,大度地说:“峡谷里多一座寺庙有什么不好呢?你们保证人们升往天堂,我保护峡谷众生的安宁,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那边的喇嘛们气得嗷嗷乱叫,但是让迥活佛依然不温不火地说:“你会发现,你的矛将被折断。”
接着便是野贡·江春农布和土司家族的世代仇人用生命和马刀的一场对话。
“主啊,饶恕这个迷途的罪人吧。”杜朗迪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嗜血的口哨声终于稀落下来时,野贡·江春农布已被林立的马刀所包围,他胯下那匹没有经历过多少战火的峡谷地区的矮种马,在马刀的一片寒光中双腿已经吃不住劲,竟一屁股坐了下去。这让江春农布感到野贡家族的脸都让这不争气的马丢尽了,他不得不跳下马来,面对架在脖子上、抵在前胸和后背上的马刀,尽量挺直了腰,用他的热血赢回野贡土司家族的最后一点骄傲。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唯一能支配的,就只有这一口傲气了。
“这是什么意思?”土司问。
成群的康巴骑手蜂拥而上,他们打马围着孤独的江春农布兜圈子,康巴人快乐的呼啸和战马兴奋的嘶鸣回荡在雪山峡谷间。在追赶的猎物走投无路、猎手伸手便可将它收入囊中时,一个男人的快感就没有不达到巅峰的任何理由。这样的快感在生命中并不多见,有的人一生中也就那么一两次,甚至一次也不会有。而男人一旦捕捉到这种感受,他们会像与漂亮的女人做爱时那样,将自己处于快乐巅峰上的时间拉得越长越好。
“在主的护佑下,我们终于找到相同之处了。”杜朗迪神父说,“十支快枪,但愿它们带给峡谷的是安宁。”
“而我认为,这个前提是用一个真正基督徒的矛,戳穿你们的谎言。”杜朗迪神父傲慢地说。
野贡土司笑了,“如果再多十支,连鸟儿都不敢来惊醒神父们的梦。”
让迥活佛大度地说:“这不是巫术,这是你还没有学到的东西。不是我不愿意教给你,而是你们太性急了。请记住,在众生面前,我们不侮辱你们的宗教,你们也不应侮辱我们的宗教。这是你们能够在峡谷里传播自己宗教的前提。”
峡谷里薄暮升起时,两个神父一身轻松地踏上了归途。远远近近的狗吠声此起彼落。藏族人煨桑的青烟在峡谷中扶摇直上,与黄昏的雾霭渐渐融为一体。雪山被晚霞尽染,呈现出神秘美丽的橘红色调,像一个燃烧着的神灵;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神灵的火焰暗淡下去,峡谷便缓缓沉入黑暗。这时一支悠扬的藏歌不知被谁唱起,那声调拖得长长的,高高的,野性十足,似乎要把即将来临的漫长黑夜穿透,把藏族人的苦难穿透。
“如果你不求我主耶稣的宽恕,你会下地狱的。”神父说。
那天当他们冲到江春农布的人马跟前时,许多家丁来不及点燃火绳枪就人头落地了。江春农布身边的几个枪法最好的护兵倚在一棵横陈在草地上的大树后,用白人喇嘛送的九子快枪撂倒了十多个骑快马像风一样冲杀过来的骑手,但是他们的头人泽仁达娃胯下的马比风还要快,枪手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抢杀过来的究竟是一阵风还是一个夺人魂魄的杀手,泽仁达娃便横刀立马跃在了他们的头上,在他雪亮的马刀刚一举起还没有劈下来时,枪手们的魂魄便惊叫一声,纷纷从他们的天灵盖处出逃了。泽仁达娃的战刀没有沾染上一点血,便夺走了四条人命。江春农布刚把手中的枪抬平,就被身高臂长的泽仁达娃一刀砍成两截。
“朋友,你们说话怎么和噶丹寺的活佛一样了?我告诉你一个土司是不会下地狱的,他的来世还是土司。只有泽仁达娃这样的人才会下地狱。要是你们的地狱和我们藏族人的地狱不一样的话,两个地狱我都要他下。”
在那场发生在雪山下充满血腥的杀戮中,巨人部落的一个头人泽仁达娃带领一百多号康巴汉子突然打着响亮的口哨从森林中冲出来,袭击了由顿珠嘉措的弟弟野贡·江春农布率领的土司武装。那些雪山部落的康巴人虽然武器简陋,但个个身高体壮,力大无比,骑术高超。他们的头人泽仁达娃简直就是一个神灵世界大黑护法神的化身,他的身高两米以上,膀阔腰圆,像一头雄壮的公牦牛。有一次他带人下山抢掠,被土司的强大火力赶走。心有不甘的泽仁达娃在逃跑的路上碰见土司家的两个女佃户,他巨手一揽,就将那倒霉的母女俩掠到了马上。泽仁达娃还在马背上就将女儿奸了,然后再奸女儿的母亲,这个过程中马只跑了十里地,而且后面还有追兵和呼啸的枪子儿。
野贡土司的声音很大,像一个醉汉的疯话。两个神父一时被他杀气十足的喊叫震住了。这时一直言语不多的沙利士神父用冷漠的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