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远见
游目四顾,方中徇觉得书房中满是老人垂死的暮气,他厌恶地皱了皱眉,既讨厌自己,也讨厌这屋中的一切。也许只有在儿子面前,只有在儿子如太阳一般光明的笑容里,他才感觉不到自己身上垂死的老气。
暮色里,方中徇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为儿子祈祷,父亲已经为你选定了追随的人,但也把你送入了无尽而莫测的危险中,儿子,你能挺过去吗?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这个曾让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老人腮边滚落。
夕阳,日复一日地照耀着这苦难的大地;余辉,把班驳的树影散落在正伫立在树下,向着东南方向遥望的老人身上。
儿子和张素元已经走了三十三天,每天这个时候,方中徇都会长时间伫立在树下,遥望东南。儿子,正在那个方向上离他越来越远。
朝廷现在就是处在统治机构瘫痪的状态。
神帝为了掠财而私设的中使衙门架空了帝国由各级官吏主掌的行政机构,更加之神帝怠工,意气用事,使帝国的各级官吏缺职者几达十之六七。太子之争后,党争日炽。举目帝国,无因事而废人,皆因人而废事。
帝国的统治机构实际上已经瘫痪,百姓生计日困一日,何况土地兼并之风自帝国建立之日起就没有断过,而今更是愈演愈烈。仅以他为例,父母原本不过只有十数亩薄田,但现在方家却坐拥万顷良田,这万顷良田是怎么来的,他自是心知肚明。
若照此下去,不改铉更张,那帝国必将危矣。大乱将至,这就是方中徇的觉悟,这也是他看重张素元最根本的原因。
如果没有这样的时势,张素元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又能如何!唐人数千年的历史,兆万的人口,一生都默默无闻,老死井市、乡野,随荒草埋没的英雄又何止千万!
老了,每当方中徇转身离去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发出这声沉重的叹息,他没想到对刚刚离去的儿子竟会这般思念。十五年前,才七岁的儿子离开身边时,他也没有这般放不下。
如今,什么太子,什么党争,什么权势,什么荣辱,这些都已经提不起方中徇的兴致。儿子走了,垂暮的老人对一切都没了兴趣,就是今天朝堂之上传来举国震动的噩耗,也激不起他的丝毫兴趣。不过,方中徇虽不感兴趣,但还是有很多人感兴趣,甚至还有人为此而兴奋的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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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这样的时势,他方中徇又何独如此钟情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时势,那张素元这样的人物就非同小可,让儿子追随张素元就是他现在最正确的选择。
让儿子随张素元去邵武,方中徇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这完全不同于先前儿子和张素元两人间的交往。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关系,这也是验证,验证张素元对他方中徇的态度。先前,儿子和张素元交好,在外界看来,既可以是出于他的默许,也可以是儿子自己的事,与他无关。这种关系至多也只表明张素元和他关系较好而已,并不必然就表示张素元是他方中徇的人,但让儿子随张素元去邵武,情形就完全不同,这等同于他向外界昭告,张素元是他方中徇的人。
张素元同意带儿子去,也就表明他接受了这样的关系,张素元一定清楚这件事的含义,不清楚的,只有那个傻小子。刚才看到儿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他就知道张素元给了他满意的交代,但他还是详细询问了他们之间交谈的细节。
听后,方中徇很是欣慰,他知道张素元已经从心里接受他,接受了方家,不仅如此,张素元更为他解决了凤玉的事。张素元关于凤玉的话,他越咂摸就越觉得有理,儿子确是这样的人,而且有张素元在一旁影响着,他今后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