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烦忧
清楚了京中局势,张素元也就知道了他即将要面对的局面以及该如何应对。
顾忠信和方中徇是他此番摆脱邵武事件的影响,达成宿愿的两根支柱,他必须首先取得他们的支持并在他们之间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顾忠信家无恒产,一向对豪强兼并土地深恶痛绝,兼之为人刚直善断,急公好义,他们又相处的极为相得,感情深厚,张素元觉得他要取得顾忠信支持,问题应该不会太大。
对于方中徇,张素元则就没那么多自信,虽然他和方中徇的关系要比顾忠信复杂得多,但正所谓君子交以义,小人交以利,方中徇正是标准的小人,利在则交存,害来则怨生。他在邵武的作为不仅和方中徇的根本利益和观念水火不容,而更为严重的是,如果方中徇不改初衷继续支持他,那就得面临内外两方面的巨大风险。
张素元虽没信心说服方中徇,但也不是全无希望。从赵怀诚那儿得知,邵武的事是一年多以前传到南京的,那么传到京城的时间也该差不多,但方中徇并没有即刻派人召回林雨,这就是他的希望所在。
回转帝京途中,张素元的归心比之方林雨尤甚,要不是为了顾惜妻子,必定早行晚宿,也必定使得方公子的怨气比来时更甚。抵达陪都南京时,张素元听说了神帝驾崩和大皇子季常洛登基为新君的消息,及至到达山东、河北交界处的德州,他又听说景宗登基刚满二十九天即爆毙而亡,现在的皇帝是景宗的长子季由校。
随着离帝京越来越近,传闻也愈发光怪陆离、匪夷所思,对红丸、移宫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张素元虽确定不了真假,但无风不起浪,他一方面感到极其厌恶,但另一方面,沉闷多日的心情也为之轻松了一些,他又看到了一线生机。
途经南京时,张素元拜会了工部提举赵怀诚。赵怀诚和他是同科进士,两人在翰林院时相处的还不错,去拜访赵怀诚,是想打听一些确切的消息。酒席宴上,赵怀诚一言点醒了他这个梦中人,张素元终于意识到他对范家的处置扎了多少人的肺管子,他的仕途可能因此而走到了终点。报效沙场,早已融入了他的血肉和筋骨;造福黎民,而今也已成为他平生抱负,但这一切却可能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了。(明朝:南京官品秩,俱同北京,故南京又称陪都。)
离开南京后,张素元的心情一直极为沉郁,但为了不让妻子忧心,他没有露出丝毫异色。渡过长江后,途中所见村庄和城镇的景象已远不如江南,江北大地多是一具具羸弱的身躯和一张张满是菜色的脸。张素元一方面对此极为痛心,一方面又强烈感到这是他的机会,这是他突破邵武事件影响的机会,他看到了地下奔流的地火,现在又听闻朝局如此动荡,如此荒诞不经,他感到成功的机会越来越大。
带着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时隔三年又四个月之后,张素元又伫立在宏伟壮丽的帝都城下。凝望着这座举世无双的巨大都城,张素元一方面心中忐忑,一方面又涌动着越来越旺盛的斗志,全身的热血也开始随之沸腾。
方中徇对他的支持,和顾忠信一样都至关重要,缺一不可,张素元清楚,他做的事在台面上虽无可指摘,但在很多人眼里却尤甚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如果方中徇和顾忠信公然支持他,那必将引起一场政治风暴。
齐、闽、江、浙四党对他的恨意最深,但他们正受西林党排挤,这种时候不会强出头,最多也只是随声附和而已,暂时可以不予考虑。
顾忠信和少数几个可能支持他的西林党人面对党内强大的反对力量必将是苦撑之局,如果方中徇和皖党此时与反对力量合流一处,那不论局势怎样发展,他都不可能出头,所以说服方中徇,就是入京后他必须得尽快完成的任务。
站在帝都脚下,虽然听到的传闻依旧五花八门,什么样都有,但对时局的变化张素元也已有了大致清晰的了解。
新君德宗季由校登基已两月有余,西林党挟拥立之功已全面接掌政权,他们一方面热火朝天地排除异己,无论贤与不肖皆一视同仁,与此同时,他们也不遗余力地收寻过去被排挤丢官去职的西林党人,一时间所谓众正盈朝,气象为之一新。
顾忠信此时也已回朝为官并身居要职,手握重权。
西林党虽全面掌权,但一来时日尚短,二来齐、闽、江、浙四党和皖党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所以西林党虽卯足劲来打击异己,但也并没有伤到敌对势力的筋骨,只是暂时把他们的气焰压下去而已。
齐、闽、江、浙四党的要员纷纷去官离职,但方中徇和皖党却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张素元以为这或许是顾忠信居中斡旋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