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山海
瞅这架势,方以哲是越看火越大,越听脑门子上的横纹就越粗。这些话都是他方以哲以前嚼剩下的,可他嚼这些的时候,德宗皇帝却蔫头耷拉脑的没什么兴致,听没听见他说什么都是个疑问,但为什么张素元这小子他妈嚼的时候就精神百倍,兴趣十足呢?
方以哲不敢腹诽皇帝,就自然把怒火跟妒火都浇到了张素元头上。妒火催着怒火,怒火又烧着妒火,两股火纠缠在一起,可把这位年轻的阁老烧了个不亦乐乎,烧得小鬼在方大人的后脑勺一个劲地吹冷风。
当膝盖触地的一霎那,方以哲也跟着清醒过来了,但晚了,他已经骑到了老虎背上。既然骑到了老虎背上,那就怎么也得说两句,但该说什么呢?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做了阁老的人,眼珠一转,方以哲立时就有了主意。
“方爱卿,起来说话。”德宗虽然不快,但语气依然和缓。
“谢主隆恩。”诺大的朝堂,能让德宗皇帝说出这句话的也没几个,方以哲的心情马上平衡了不少。
德宗原本正在兴头上,正要继续问下去,但这当口却被人打断了,心中极是不快。德宗低头一看,见是荣华殿大学士方以哲跪倒在玉阶之下,心头不快立时就淡去了许多。
方以哲官封荣华殿大学士,更是当今三位阁臣中最年轻的一位。
阁臣,人们素尊之为阁老,可见既身为阁臣,就必是些年高德劭之人,至于德劭不邵,那是见仁见智的事,尚不怎么好评判,但年高不高却是有目共睹。
方以哲能以四十出头的年纪就贵为阁臣,也就自可想见德宗皇帝对他的恩宠到底如何。方以哲之所以受到如此恩宠,既是因为此次拥立新君登基的行动中他冲在了最前列,为前为后,出力很多,也是因为他才华横溢,聪明绝顶,说话办事总能整到这位少年皇帝的心坎里。
此次,顾忠信提出要破格启用张素元,方以哲心里是极其反感的,不过虽然如此,他却也并没有直接出面,挑头反对顾忠信的提议,他最多只是打打边鼓而已。就为了个张素元而得罪顾忠信,得罪方中徇,甚至还有刘安,方以哲认为完全没这个必要,他倒不是怕,如果有必要,得罪他们也就得罪了,但若没有必要,那这些人就轻易得罪不得。
方以哲站起身后,德宗问道:“方爱卿,有何本章,速速奏来。”
方以哲躬身奏道:“陛下是少年英主,张大人是青年俊才,臣躬逢其盛,也想问张大人几个问题,以为陛下抛砖引玉,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昨天晚上,德宗费时七日,用金丝楠木制作的水车终于完工。水车极是精巧,惹得众人交口称赞,德宗对自己的手艺也是非常满意,昨晚的好心情一直没退,今天也带到了朝堂上。德宗本对三六九的朝议非常厌烦,但一直没退的好心情今天偏巧又遇到张素元言辞便给,表情生动,让他不知不觉来了兴趣,现在让他一贯看着顺眼的方以哲又出来凑热闹,他的兴致更浓。
“好,好,你们说,朕听着,然后给你们评评,看谁说得好。”德宗皇帝兴致勃勃地说道。
“臣遵旨。”说完,方以哲转回身对张素元一笑说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张大人以为然否?”
小土疙瘩想踢就踢,爱什么时候踢就什么时候踢,那都无所谓,但大土疙瘩就不行了,踢大土疙瘩脚会痛的,如果没有必要又怎能让自己脚痛?这是方以哲做人的原则。
方以哲明白,顾忠信、方中徇和刘安三人既然联手,那张素元就是挡不住的,他虽不能顺水推舟送个顺水人情,但也绝不能做吃力不讨好的傻事。不过虽然如此,但他也不希望张素元顺顺当当地就窜上来,那样他的心会受不了。方以哲原本打算看一出好戏,他在适时出来敲敲边鼓,那会多有趣,但没想到不单他不傻,谁都不傻,除了老梆子张盛祥出来碰了一鼻子灰外,竟再没人出来发难。
方以哲此时已然明白,今天不会有人跳出来给他当免费的枪使,让他看哈哈笑了,这些人堂下虽总是成帮结伙地胡搅蛮缠,但他们却没谁会跟皇帝玩这个,他们虽没他聪明,但也没有蠢到他希望的程度,别看他们私底下反对的要命,但要是皇帝金口玉牙说张素元好,那他们也会跟他一样说好的。
看不成哈哈笑,方以哲心里憋得慌,又眼见着德宗兴致越来越高,对张素元的印象也越来越好,他是个什么心情就甭提了。心里虽愈来愈怒,但方以哲还是决定忍了,这个时候亲自跳出来太不明智,首先是扫了皇帝的兴,同时也触了顾忠信等人的霉头,尤可虑者是张素元小嘴吧吧的,他未见得就一定说得过,要是反而让他妈这小子给他弄个烧鸡大窝脖,那他可就真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带窝火,现他妈大眼了。
劝诫人,不论是劝自己还是劝别人,看后果都是最立竿见影的方法,但再好的方法却也不见得总是有效,都总会有失灵的时候。方阁老虽一再给自己看出头的后果,又一遍遍跟自己说忍耐,一定得忍耐,但人终究不是泥做的,总有个火性,又何况是他方以哲,正青云直上,胆气跟火气都最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