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这时漕粮要起运了,船上不是我五哥,就吃不住,老太爷十分着急。
后来是我出面去见知府。『七姑奶奶回忆着得意的往事,那双眼睛格外亮,格外显得一汪水似的,』我说∶大老爷,我哥得罪了大少爷,又得罪大老爷,理当吃三年六个月的官司。不过现在他有公事,好不好我来做押头?把我关起来,放我哥哥出去当差,等漕船回空,他进监牢,我再出去。『
『你倒想得出。』阿珠听得津津有味的笑道∶『那知府大老爷,怎么说法?』
『凭良心说,倒也还好。就是脾气合不来,一天到晚罗嗦,实在也是好意,譬如说,天气热胃口总有不好的时候,只要一顿不吃,她老人家就问长问短,一刻不停了。一会儿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看医生?一会儿又说受凉了,晚上睡觉要小心。如果我不理她,她就哭儿子,我都想哭在那里,听见她哭,你想烦不烦?』
『那么,回娘家来住,是哪个的意思呢?』
『自然是我自己的意思,』七姑奶奶说,『哪个都做不得我的主。』
『难道,』阿珠很谨慎地问∶『在娘家住一辈子?』
『住一辈子也不要紧。我五哥、五嫂,跟别家的兄嫂不同。』
不过七姑奶奶如不羁的野马,她买在有些怕她,便得要有句话『言明在先』。
『说私话可以。』她笑道,『就是你哇啦、哇啦吃不消。』
『傻妹子!』七姑奶奶捧着她的红馥馥的脸香了一下,『说到私话,怎么会哇啦、哇啦?自然只有你我两个人才听得见。』
『这样才好,』阿珠问道,『你饿不饿?我有杭州带来的「绍兴香糕」,要不要吃?』
『「绍兴香糕」哪有你们「湖州酥糖」好吃。有没有「沙核桃糖」?』
『这我看得出来的,说句良心话,五哥、五嫂待你是再也没话可说了。』
『当然,自己同胞手足嘛!不过,』七姑奶奶又说,『其中还有个道理,
说给你听听也不要紧。『
原来尤五在十几年前,是倔强到底,宁折不弯的脾气,有一次跟松江府知府的大少爷,在妓院里打架,被抓到了『班房』里。那知府倒也还明理,预备训斥一顿,放他走路。但尤五自觉道理上站得住,所以言语顶撞,不受责备,这一下知府动了真气,非办他个『目无官长』的罪名不可。『老太爷』
托出许多人来求情,那知府是个书呆子,说什么也不行。
『有,有!我倒忘记掉了。』
阿珠从置放茶食用的可以收燥的石灰坛里,摸出一大包沙核桃糖,带到床上,两个人并头共枕,盖着一条薄薄的紫罗被,一面吃糖,一面谈私话。
『七姐,你守寡守了几年了?』
『四年。』
这四年的味道如何呢?阿珠很想问,又觉得碍口,只好扯些不相干的话,『想来你那婆婆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