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爱栀笑过之后的头一声呻吟,恰似报信的春风扫过冰封之地。是山是水的,立刻澎湃起来;是草是木的,立刻张扬起来。秋风萧瑟,北风呼啸,这些都不对,一定是春风,也只能是春风。细微之声激发出浩荡之势,天门口的夜空,转眼之间就只剩下旷阔的男女之情。这一夜阿彩一刻也没睡。再熬过白天,天又黑了,看着雪大奶藏着深深笑意吩咐王娘娘把一小罐鸡汤送到爱栀房里去了,阿彩又站在了那门前。早早地就有奇妙的芬芳从门缝里弥漫出来。
阿彩清楚这不仅是瓦罐里的食物的芳香,更是两具欢娱的肉体散发的香气。春潮汹涌,天地翻覆,他们甚至一点也不担心,身下那具睡过几代人的老床,是不是能够承受如此欢情。在随后必定要出现的安静中,哪怕是最细小的声音从夜幕中滴落下来,对阿彩来说也像晴天霹雳。那是爱栀下地,到火盆边掇起了鸡汤。阿彩想像着此情此景,只要自己也能从雪茄那里得到快乐,就是光着身子到雪地里打个滚也心甘情愿。
冯团长的马队沿着大路往东走后不久,雪大爹和雪茄就在这条大路的西端露面了。两个人费尽心机也只弄到不足十匹红布,外加一些红绸,还有十几床已经做好了的红被面。算在一起,也不过十二匹多一点。雪茄有经验,额外买了些红纸。真要暴动,红纸也能派上用场。不暴动也不要紧,过年时,将红纸裁开,写成春联送人,给别人家添个吉利,自家也能落个好名声。一路上小心谨慎,眼见着就要到天门口了,波斯猫不知从哪儿蹦出来,蹲在路当中喵喵地叫个不停。雪茄让轿子停了下来,走上前去正要抚摸,波斯猫咧着嘴大叫一声,尾巴一扬,一路蹿进右边的山冲里。雪茄正在奇怪,路旁看茯苓的草棚里突然冒出傅朗西。傅朗西带着几个人,冲着心惊肉跳的雪大爹道了一声谢。结账时,傅朗西给足了货款,一厘赊欠也没有。只是那些红纸出了点麻烦。傅朗西不肯领情,还问雪茄,为什么觉得他们用得着红纸。雪茄说,他是随心所欲想到的,傅朗西不要也没关系。傅朗西不要红纸的样子很坚决。雪茄不多说了,转而请他过年时上家里坐坐。傅朗西笑得很灿烂,看上去像接受邀请了,还说雪茄离家这么多年,猛地回来恐怕也不习惯。三言两语叙完旧后,各自走了一程,傅朗西又转回来将红纸要了去。傅朗西还是称董重里为表哥,他说董表哥一向喜欢给别人写春联,这些红纸给他用正好。
雪茄回到天门口,引起的动静并不大。街上走的人,雪茄差不多全认识。见面时有人说,雪茄长阔气了。也有人说,雪茄真有本事,要么一个老婆也不要,要么一下子娶两个。放在往日,雪茄也许会打哈哈说,就算自己娶三个老婆也不关他们的事。但在武汉生活久了,雪茄已想不起那些在天门口耳熟能详的话。雪茄的归来,使做母亲的雪大奶感情波澜起伏。若不是雪柠提醒,她都忘了让跪在地上很久了的雪茄站起来。与阿彩相比,雪大奶的忘情又是微不足道了。雪茄第一次与阿彩单独相处时,阿彩便流着眼泪泣诉,这个世界上所有关于雪茄的念头全部加到一块,也不如她心里对雪茄日日夜夜没完没了的想念。雪茄回到天门口引发的动静大部分都出自阿彩。
雪茄是下午到家的。
那天上午,阿彩正在火盆边无聊地拨弄着烧得很旺的白炭,杨桃进来传信,说雪大奶让她到门口去见一见杭九枫。阿彩不肯去,以为其中藏着某种阴谋。杨桃不得已说了实话:杭九枫有关于雪家的消息,他只肯对阿彩说。在门口见到杭九枫,阿彩怦然心动。
养了十来天的伤,黑不溜秋的杭九枫居然露出些许白净。隔着一条小溪,杭九枫告诉阿彩,雪茄真的要回来了,下午就能到家。然后,杭九枫趾高气扬地说:“雪茄是回来送死的!”他不满意阿彩眼里流露出来的柔光,说了这句狠话。没想到阿彩却比他更凶:“你敢动雪家人的一根头发,看我如何抽你的筋!”阿彩回屋转述了杭九枫的话,雪大奶还不敢相信。阿彩一点也不怀疑,她将火盆烧得旺旺的,脱光身子惊天动地地洗了个干净,并在所有衣服里,挑了一套最合意的穿上。雪茄进门之前,阿彩讪讪地去爱栀屋里坐了一会儿,说到希望爱栀能原谅自己时,眼窝都湿了。阿彩要雪茄上自己屋里睡三夜。三夜不行,两夜也可以,再不然,一夜也行。爱栀没有回答阿彩,她要阿彩当面和雪茄说。
圣天门口二五(2)
雪茄带回久违的动静,让阿彩听得地动山摇。更让她惊心动魄的是,雪大奶当着大家的面一遍遍地摸着雪茄的脸。阿彩两颊绯红,垂在大腿旁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着旗袍的丝绣镶边。雪茄同所有人打过招呼,包括雪柠,最后才对阿彩说了句:“你在家辛苦了。”
两人再次说话,已是夜深时分。那时雪茄跨进白雀园,在花园里就大声说:“为什么这样香呀,是腊梅开了吧?”阿彩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些什么。雪茄跨过门槛向前走了两步:“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阿彩站在屋子当中,一会儿低眉落眼,一会儿二目传情,一心等着雪茄上来拦腰抱起自己。雪茄向侧旁走了几步,用手推了推那扇早被钉死的后门:“夜里睡觉就别烧火盆了,小心让烟闷着。你睡吧,不用等了。这次回来要住很久,有我们说话的时候。”雪茄离开时,顺手将门关得严严的。阿彩不知道自己叫出声来没有,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对雪茄说清楚了:她不想浪费雪茄的时间,也不会做与雪茄共度良宵的美梦。只要雪茄宽衣解带往她身子里喷一颗种子,她就有把握替雪家生出一个续香火的男丁。
只要有一个如同雪柠那样可人的骨肉,别的东西她都不在乎。雪茄将一阵有声有响的北风留给阿彩,无声无息地走了。打更的声音一起,阿彩也悄悄地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天上星星很多,透过花园和天井照得见院内高低不一的门槛与台阶。阿彩一声不响地进了紫阳阁,摸到爱栀门前,刚好听到爱栀在屋里轻松地笑着。爱栀的笑声与白天里不一样,阿彩能听出其中百般柔情,千般快乐。换了男人来听,那滋味必定会十倍地往上翻。屋里女人的笑声越来越细,男人的笑声越来越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