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当然有一天,当我年老的时候,我会痛恨年轻人,那个时候,我会怎样,我会使尽浑身解数去贬低年轻人,让他们失去冲动、失去骄傲,让他们精神上衰老。
现在我终于知道是谁主宰了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个世界对年轻如此痛恨,因为,很简单现在老人们主宰了这个世界。我们正被迫用他们的眼光看自己。
愤激
大街上人头攒动,人们来来往往,在拥挤的人流中,你怎么区别一个文人〖知识分子〗呢?澡堂里水雾氤氲,面对一丝不挂的人群你怎么认出他──那个文人〖知识分子〗呢?你站在高高的人行天桥上,你望着下面匆匆走过的人们,你理不出头绪。
这时他走了过来,他细细的两腿显然因为缺乏锻炼而退化了,所以他走路的步法有些凌乱,仿佛因为撑不住那棵硕大的头颅而显得有点东倒西歪,以至看上去有点儿潦倒的样子。他把手插在裤袋里,他瘦细的胳膊白晃晃地机械地贴在身体两侧,好象是怕什么人伤害他似的包裹着自己,他的两只手在臀部的裤袋里捏成了两个紧紧的拳头〖他的手因为捏得太紧,已经出汗了〗,似乎是着意要掩饰他那因为太小而毫无性感的臀部,他的两只拳头从他的胯骨处高高地耸起,所以他的臀部此刻看起来有些夸张,仿佛充满性欲〖他自己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否则他会立即通红了脸,用他的近视眼睛悄悄地四下踅摸一番,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他〗。他不知道你在天桥上看他,否则他会不知所措显出慌张的样子,事实上他不会看到你,他走路时总是低着头,心事重重,他的眼神恍恍忽忽游游移移捉摸不定,他不能和任何人对视,如果他看你,你千万不要看他,否则他会立即把头调开,假装在看另外一样什么东西。
献身写作的信念
什么东西能和献身写作的信念相比。和写作相比,所有的东西都是微不足道的,谁谁说了谁谁的坏话,谁谁提名我上教授副教授,谁谁不同意我,谁谁反对我,我的工资增加了几块,……这些重要吗?
热闹地扎堆,然后是喝酒、找女人、然后是骂人,在实在没有人可以骂的时候,就找假想敌。在这种集体的活动中,难道我不是在一步步地失去自我吗?甚至我在这种集体中飘飘然了,我们互相指认对方为天才,而这一点,总有一天,会让人们耻笑。真的,我们在干什么?实际上,我们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而我们却说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人?
我知道,如果我一直这样下去,我一定永远是三流的,甚至是五流的、六流的……
投身到写作中去,和自己斗争到底。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成为我的敌人,除了――那个叫"写作"的家伙。
这会儿他站在街角有些犹豫,橱窗里的商品的世界对他是个极大的诱惑,他正在内心抵制这种诱惑的一阵又一阵侵袭,他摸了摸口袋里几张老人头〖那是他刚发的一个月的薪水〗,老人头已经被他的体温和湿气捂得发软,不象刚拿到手时那么脆生了,好在它们都还在他的口袋里,他终于犹豫着走进一家商场,走过一排皮鞋架,他下意识地拿起一只皮鞋看了看鞋跟,他的个子矮了一些,所以他一直穿一种老式的中跟鞋,这只鞋正好是他要的那种,这时服务小姐走了过来:先生,您真有眼力,这种鞋是刚刚到的货,最时新的,1000块钱一双。他心里一阵紧张,他裤袋里的老人头只够买一只这样的鞋?!慌乱中他扔下那只皮鞋,一股脑儿地往前走去。他莫名其妙地来到商场的休闲厅,他慌慌张张地坐了下来,这时那个可怕的服务小姐又跟了过来,她的笑容是那么让他感到恐惧:先生,您要点儿什么?
他想:我要什么呢?我就想坐一会儿,我什么都不要。可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说,他用眼角扫了一下四周,他感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耻笑他,一下子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这样的场合该要什么,他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他曾经喝过一种水叫矿泉水,他想矿泉水总是一种饮料了吧,也许不会太贵。他说我要一杯矿泉水。小姐听后默无声息地走了。这时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努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服务小姐一会儿又悄悄地回到了他的身边,给他端来一杯水,同时还有一张20元的帐单,他掏出一张老人头,看着小姐拿着他的老人头袅袅娜娜地走开,他的心开始一阵一阵发痛。
我为什么痛恨老人
凭什么像我这样一个30岁的人就老态龙钟了?没有欲望,没有力量。
而老人们,却在电视里声如洪钟,在红地毯上健步如飞,在众人的簇拥下谈笑风生,在河边、在坝上、在每一个角落指手划脚。
我看到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失去了他们的青春,他们在等待老年的来临,他们急切地想在一夜之间老去,以便享受一个老人在这个世界的种种好处,人们害怕自己老得不快,老得不彻底。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老,人们还在急切地追求着精神上的老,当一个人失去了冲动,失去了血性,失去了想象力――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得到尊重了。
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