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祁恬不好读书,听得这般咬文嚼字,只觉得索然无味、兴趣寡然,忖道:“究竟高明在哪里?我却是丝毫也不能省得。所幸你们彼此之间尚有一些节制尺度,不曾过于地吹捧奉承、脸面贴金,否则不正是谄媚拍马么?其时如同那打翻了十坛子的陈年好醋无二,酸楚无比,教人掩鼻躲避才是。”
心念如是,便往第三位老者看去,暗道:“你莫非也有纠偏点缀不成?唠唠叨叨不已,实在让人厌烦。”便见他果真双袖一展,将衽口挽至臂弯之处,冷然道:“老夫唤作无息之雷,小娃娃读到‘若能轻折琼树枝’,正是四句之中的唯一好字,也没有什么好更改润色的。”
青衣不敢怠慢,施礼称谢,心中暗道:“无息之雷,便是阴雷了,虽然未闻咆哮之声,却难掩其中的汹涌暴燥气势。”
第四位老者愕然一怔,起身而立,来回踱将几步,旋即叹道:“老夫纂称无息之电,委实是惭愧得紧,不仅排名列于四贤末尾,便是丝竹琴棋、笔墨书画的造诣,也远在三位仙公之后,岂敢班门弄斧,说文造句?”
青衣笑道:“先生过谦了,莫非是小子词句粗鄙不堪,难入仙公法眼,因此吝惜金言,不肯见教么?”其余三公相视一笑,忖道:“这娃娃果然牙尖嘴利,不容小觑。”
听说列阳以北之地,若是机缘巧合,便可采撷九瓣雪花,传闻如是,也不知是真是假?”
祁恬微微一笑,叹道:“你我乘船西行而去,这一番路途遥远、方向背辄,却是到不了那什么列阳以北之地了。倘若日后能够见得辉照山的神仙,想法子救了秦缨回复,再去寻觅那九瓣雪花、唱歌尽怀,岂非人生的一大美事。”
青衣低声道:“月有阴晴圆缺,凡事未必尽如人意,还是顺其自然的好。”祁恬默然不语,旋即扬眉笑道:“听说自古以来,文人骚客最爱月下茶酒、雪中铭会,可有什么极尽品精之诗词、无穷性美之文章,何不念诵几首,听听如何?”
青衣笑道:“这却是为难我了。”随口沾诵了一曲,拟七言绝句体裁,颇为工丈,只是仓促之间,押仄稍嫌偏走,不过自娱自乐罢了。却听得树后有人叹道:“诵物风沐,当求清雅精致,你意境不深,委实是没有得到真韵气质。与其说是诗词,不过是乡村山野的打油嘀咕。”
此言一出,却唬吓得二人跳将起来,忙不迭拍打身上的雪粉冰粘,骇然道:“是谁说话?”小心翼翼地循声探去,绕到树墙之后,转过一道天成的冰雪篱笆,见里面被人开出了一块平坦宽敞的空地,上面放置八仙大桌,环簇四张圆凳,皆是以冰雪雕琢而成。凳上端坐着四个白衣老者,俱是清瘦矍铄,长须飘然,双手轻轻按在桌面竹简书卷之上,默然不语。
无息之电摇头道:“人人以为闪电指将,就似画龙点睛、妙笔生花一般,其实大谬不然,只看小公子的‘担禾挑柴喜向前’一句,便教人万般踌躇犹豫,难以点拨衡量。”
无息之风笑道:“今日难道来着两位客人,你再是不肯情愿,也该顺应大伙儿的情志,勉强说上一句才是,否则岂是合礼待客的道理?”无息之雨与无息之雷也是连连催促不已。
青衣躬身一礼,轻声道:“小子胡言乱语,污浊了几位仙人的耳目,委实羞惭抱愧。”
一个老者笑道:“老夫拙号无息之风,是此间忠州的雪林四贤之一,平日倒也欢喜弄文作画、附庸风雅,虽是多年沉浸此道,但不敢自诩妄然。只是你这娃娃方才诵道‘雪屑纷纷如洒盐’,其实不好,既湮没了雪花飘逸张扬的风情,又染了世间柴米油盐的俗气,教人难免蹙眉、唾弃平庸。”
略一沉吟,若有所思,低声道:“你若要留这‘盐’字,索性改为‘雪屑莫踏珍珠盐’,不知意下如何?”祁恬大是不解,暗道:“其中又有什么区别么?”一瞥青衣,见他颔首道:“说得是,一‘踏’由静生动,‘珍珠’多有修饰,教人遐想联翩。”
第二位老者轻抚胡须,摇头晃脑,笑道:“老夫人称无息之雨,亦然门城的四贤中人,造诣比他三人虽是不及,但也是寄情忘意于文房四宝,难以自拔自觉。那第二句‘厚棉三尺掩苔藓’,不可多念,不可常说,委实是山里樵夫民歌、涧内渔夫的白丁语气。”
青衣羞臊得面红耳赤,恭敬道:“尚请指点赐教才是。”老者哈哈笑道:“他留你一个‘盐’字,我也不好将那‘藓’抹去,思前想后,不妨权且称作‘冰滚犹求三月藓’,一仄相应。”青衣喜道:“如此甚妙,如此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