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要是都像你这么个作法儿
每天早晚洗冷水浴各一次……
每天练习哑铃举重若干次以增加臂力……
卓尔从登山协会回来后,对于登山基本丧失信心从此萎靡不振。她收起了旅游鞋,把所有关于登山的资料统统卖给了收破烂的。然后像一只饥饿的野猫,每天出没于城里的各个角落——那些以前没工夫去的展览馆什么的。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识字的蜘蛛,在博物馆的墙上爬来爬去。
老乔纠正说:不是“东西”,是翡翠。你放心,丢不了,在典当行存着呢。明儿我差人去把它赎回来。我的翡翠抵了你的南极,这回南极没了我的翡翠还在。你知道什么叫“报应”和“活该”吗……
卓尔的眼睛酸了又酸,使劲捶老乔,捶够了又吻他,老乔嘿嘿地乐,说你别走了吧,天都快亮啦。
天亮前卓尔还是开车走了,晨光熹微的大街空无一人,卓尔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是空的。但她听见自己的汽车轮子轻灵地擦过街道平坦的路面,就像熟睡的城市在梦里发出均匀的鼾声。街道因她的介入被激活被惊醒,由于一辆车的驶过,陡然有了生气。她忽然发现街道两边的建筑物,已被永远地固定在街道两侧,它们巍峨雄壮却无法行走;但街道却是一条流动的河,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不会歇息——行走的车辆如同舰艇划开水面,每一道水波都漾起女性的曲线与柔情。
那些雄峙的高楼,若是没有街道的环绕,永远也不能成为一座城市。
那些街道的两侧,假如没有建筑物的围困,那也不能称为街道,而只能叫做公路了。公路是一根脐带,把从城市里分娩出来的汽车,一辆辆送到更广大的人世间去。公路与街道的区别,在于街道造就了城市,而公路只是城市与外界的通道。
我再给你透个信儿。总经理拍拍她的肩膀,又说。我们这次组织去南极,不是一槌子买卖,我们打算先做个试验,探探路,要是各方面反应都不错,费用也能承受,我们在下半年或是明年还会再接着办。我可以负责地对你说,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定优先考虑你,怎么样?小王经理你可记着啊。
卓尔走出旅行社大门的时候,涣散的目光穿过林立的楼群间狭窄的天空,那线状的井状的灰色缝隙,犹如南极臭氧层无形无色的危险空洞。
四
卓尔的南极之旅,“出师未捷身先死”,尚未出发就夭折在那包迟到的钱款上。看来功亏一篑那个成语依然适用于现代社会,天下还有比考大学差一分落榜更窝囊的事吗?没有了。但对于卓尔来说,又岂止是功亏一篑呢?为了这个伟大的计划,卓尔把工作弄没了,是她自己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弄没了的,那可是一份人人羡慕的高薪呵;弄没了也罢,南极也一块儿没了。就像冰雪融化时,把南极大陆一块儿融化了似的。世界上竟然会发生如此荒诞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不发生在卓尔身上又能发生在谁身上呢?
丢了工作无所事事万念俱灰的卓尔,把她的满腔怨气,都发在了老乔头上。
街道与大厦同在,大厦与街道同构,它们相偎相依形成了我们今天的城市。这听起来有些绕口,却是一个简单的事实。那些对富于女性意味的街道视而不见,而把城市等同于尖厦塔楼的人,是多么近视和偏执——卓尔飞速地从二环驶入三环然后是四环,从一个略小的环形街道进入另一个更大的环形街道,这座城市正在延伸拓宽的街道中被一天天放大,卓尔的车轮是否也将由于街道的兴盛,而获得更多的空间呢……
卓尔在家无所事事地呆了整整一个星期,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影光盘,武侠片警匪片艳情片,把以前没工夫看的烂片一口气全扫荡了。她愣是忍着没有把自己丢工作的事告诉陶桃。她可以告诉阿不,但她不想告诉陶桃。她不愿再次聆听陶桃的训斥或是教导,也不想再一次让陶桃为自己谋划新的工作。反正热恋中的陶桃,没有急事是不会把电话打到《周末女人》的办公室去的。需要留神的是,陶桃一向是《周末女人》最热心的读者,两年来,卓尔一直负责向陶桃提供新出版的《周末女人》。所以千万千万别忘了,隔三差五地得上报亭去买一份儿《周末女人》,假模假式地按期给陶桃寄去啊。
没有工作的日子是多么好呵,那种散淡、清闲、无聊与沮丧,不用登上宇宙飞船,就能体验到宇航员在月球表面漂浮的那种失重感。
到了第二个星期,她起床后把自己认真收拾一番,开车到登山协会去了一趟。她的运气不错,居然撞上了登山协会的副秘书长。卓尔把自己有关雪山有关登山的知识,狠狠地滔滔地展示炫耀了一番,并且对登山活动的进一步发展提出了颇有见地的建议。秘书长对她极为赏识,彼此相见恨晚十分投缘,这天下午令人愉快的神侃闲聊进行到最后阶段,卓尔不失时机地提出是否能够吸收她加入今年9月去梅里雪山的业余登山活动,秘书长当即叫来他的秘书,发给卓尔一份表格,明确告知她目前首先需要做的是:
每天坚持爬香山鬼见愁九个来回……
那天深夜,卓尔敲开老乔的店门,一口气冲上三楼,把一个纸包砸在老乔身上。她说老乔这五万块钱还给你,这下你该踏实了吧!南极没了,还有北极呢,北极没了,还有喜马拉雅山呢,哪天我就是上月球,也决不会再管你借一分钱!
老乔把纸包打开,抖开皮筋,掂起一沓沓钱,放在桌上的验钞机上,刷刷地过了一遍,一串钥匙哗哗响动,他开了保险柜,把那包钱放进去小心锁好了。
老乔说:等我还完了账,你就是去火星,要多少钱,我都包了。不是借,是赞助,听明白没有?哥们儿不是吹的,我说话算话,不信你等着。
卓尔扑在老乔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有你这么个“作”法儿的嘛,要是都像你这么个“作”法儿……老乔絮絮叨叨地拍着她的后背,但老乔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安慰卓尔,只好叹着气把她抱到了床上。筋疲力尽的卓尔在床上活了过来,已是凌晨时分。卓尔却不急着走,她搂着老乔的脖子,忽然问道:嗳,你那块儿宝贝东西呢?我说今儿你胸口怎么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