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是一种创意
有人说,生活是妥协的艺术。在目前,郑达磊更愿意与其达成妥协的,不是陶桃,而是卓尔——是那个即将轰动京城的“天琛——我是我自己”。郑达磊不愿意为了一个地点一个名称的枝节分歧,使他精心筹划已久的活动流产,更不愿意让卓尔的方案流入别家。若是真把她惹恼了,按着卓尔的脾性,这个家伙该是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干出来的。那样的话,他和天琛的损失岂不更大?
但郑达磊并不一概地反对流产。眼下来说,他祈愿“流产”这种事情,还是发生在女人身上吧。
陶桃没有听见大门关闭的声音,她眼前的世界万籁无声。
四
郑达磊下楼钻进汽车后,用手机给卓尔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一切都按照策划书上所设计的方案去执行,他同意在公园内举办这次活动,不再做任何修改。
卓尔好像正吃什么东西,嘴被占着,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似乎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他正打算挂断电话,却听见卓尔尖声地大喊一声“喂”:
郑达磊哦不郑总,你听着吗,刚才回来后我又想了想,这个叫“天琛——自然之宝”的活动名称,还是太一般化了,缺乏个性。而且,给人感觉商业色彩也太浓了……
陶桃,你听我说。郑达磊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放弃了那种一向被人服从惯了的口气,说得很委婉也很诚恳。他说陶桃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我不需要说得太多你就会懂。女人干吗总是喜欢爱情终身制呢?无数的事实以及历史早已证明,凡是终身制的东西,大多不好,进入现代社会,世界的各个国家都在淘汰终身制。你想想,在西方社会,从总统到小公务员,都得竞争上岗,白宫的任期只有四年,想要连任必须付出艰苦的努力,华盛顿总统连任两届,但为了给民主制作出表率,自己主动放弃第三次竞选。在我看来,我们之间的相处轻松愉快,就是因为我们彼此都是自由的,你干吗非要把镣铐戴上,像封建时代的后妃小妾,惦着名分啦扶正啦,活活酿造出许多悲剧。你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热衷这些腐朽不堪的东西,连我都替你脸红。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珍惜情侣间这份感情,在任职期内做出业绩,争取连任呢?而非要用怀孕这样的借口来逼我作出承诺,你不认为这样会适得其反吗?
够了郑达磊,你别再给我上课了。陶桃鄙夷地打断了他。这一年多,我在你这里都快读完博士了。我就问你一句话:孩子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办?
陶桃的眼里没有泪。她惊讶自己竟然没有眼泪。她的泪在很多年的干旱和贫瘠中,被飞扬的尘土吸干了;她的泪在南极的臭氧层日渐稀薄后,被扩散到全球的强烈紫外线烤得枯竭了。其实郑达磊的回答早在她意料之中,但在她内心深处仍然幻想着一个意外的惊喜。既然陶桃具备了作为未来妻子的全部美德,仍然无法征服郑达磊,那么她只能借助另一个生命来实现他所厌恶的终身制。从上个月开始,陶桃便停止服用避孕药了,她知道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对于郑达磊这样的男人,是十分冒险甚至是愚蠢的。但陶桃已经走投无路,三十三岁的陶桃知道女人“竞争上岗”的任期不可能无限延长——人的自然寿命根本不能等同于女性的生命,真正属于陶桃、属于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的有效生命,实在不算太多了呵。
输红了眼的赌徒就是这样被逼出来的吗?
陶桃低着头抚弄着自己十个血红的指尖。她并不认为这是胁迫。谁能胁迫郑达磊呢?几个月前有一次她和郑达磊拌嘴,她撒娇地赖在地板上不起来,郑达磊就那么静静地抽着烟看着她一言不发,直到最后她无趣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扑到他怀里去。如果是胁迫,陶桃可以把窗子打开,然后站在窗台上,告诉他若是不答应结婚,她就从这五层楼上跳下去。他仍然会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那么她跳还是不跳呢?万一摔不死,陶桃可不愿躺在床上做一个美丽的终身残疾人。不跳呢,她不会死但她的心却从此活不过来了。
郑达磊耐着性子问:你又有什么新主意啦?
我想换个名称——卓尔的口气是不容反驳的,倒像她是郑达磊的上级领导。
你说吧,现在说什么都还来得及。
应该叫做:“天琛——我是我自己”。卓尔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唯恐郑达磊听不明白。——我是我自己,多别致多响亮啊,就像一个警句,准能一下子把人都震了。这个名称是直奔主题的,既强调了女性的自我意识,又充分张扬了女人的个性特色,带有提示性和亲和性。与天琛公司的活动意图也完全契合,意味着天琛的产品,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独树一帜的……
好啦好啦,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说那么多了。郑达磊不得不拦截了卓尔突发其来的滔滔洪水。他拿着手机沉吟片刻,郑重地说:我同意。这个名称确实比原来的那个,更加醒目更有特色,就这么办吧。
何况,她觉得郑达磊并非不爱她,只是他更爱自己罢了。
陶桃轻轻地吁了口气,从她踏上嫩江那条木船的跳板开始,她就再不会去做任何没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了。
那好吧,郑达磊你听着。陶桃站了起来,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法官在宣读判决书: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和我结婚,我都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看见郑达磊的身子微微战栗了一下,棱角分明的嘴唇由于吃惊而变形,脸上的肌肉一条条都横过来了。那个瞬间陶桃体会到一种被称为快感的滋味,她听见了婴儿甜蜜的哭声,珍珠般晶莹的眼泪汇集成河,滋润着她干涸的心灵……
随你的便吧,陶桃。郑达磊也站了起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也许,你是该有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