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难的是一辈子作
后来卓尔看见了曾经在电影中才见到过的场景——那些亭亭玉立的礼仪小姐,在顷刻间变成了身手不凡的侠客(或是警察),几乎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已将散的冰块团团包围。一辆鸣笛的警车奇迹般地出现在草坪旁边的路上,然后,还没等卓尔反应过来,警车呼啸而去,如一辆洒水车在路上留下蚰蜒似的水迹。与此同时,那些完整的破碎的冰块儿,还有被包裹着的翡翠玉器,连同那些美丽的小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化成了水的冰块,顺便把那些玉雕也一起化掉了似的。
那个过程是如此迅疾利落有条不紊,像极了一个经过多次排练的哑剧小品,或是一个即兴而才气横溢的行为艺术作品,许多天以后还让阿不的同伙们惊叹不已。据说夏娃日后评价,那才是整个活动中最能体现商业本质的一笔,但卓尔坦言说,这一笔与她无关。
卓尔只记得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像一只蝴蝶般扑向花坛,飞快地捡起了一粒核桃般大小的碎冰块,放进了嘴里。冰块儿在她的舌下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响声,她粲粲地回头一笑,露出了一排白玉般的牙齿——那是卓尔脑子里有关玉渊潭的清晨印象中,唯一留下的温馨记忆。
现在,我们进行今天这个活动的最后一项,我要代表天琛公司,向本次活动的总策划人——卓尔小姐献上一束鲜花,以此表示我们衷心的感谢。
掌声又响起来,像一片杂乱无章的新年爆竹。那个瞬间里,卓尔突然有些惶惑又有些气恼,她一点都不希望得到感谢——或者说是以这样公开的、毫无新意并且太不好玩的方式,来向她做出象征性的感谢姿态。她看见了郑达磊正从一位礼仪小姐手里接过了一束鲜红的玫瑰,那一大丛透明的包装纸把他的脸挡住了……
卓尔迟疑着。她实在不想走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恨不得即刻化作一摊水,无声无息地流到那个被叫做玉渊潭的人工湖里去。卓尔怎么办呢?再这样僵持下去,卓尔也太矫情明摆着就成了作秀成了哗众取宠了……
就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卓尔听见了一声怪异的巨响。
那声音是如此尖利嚣张令人心惊肉跳。最初的一刹那,她以为发生了爆炸——但没有硝烟升起也没有铺天盖地的倒塌物。也许是园中那个食品亭四壁的玻璃碎裂?——但没有玻璃的碎片和碎渣崩溅。那么是冰河解冻了?她明明听见了冰排开裂流冰挤撞的那种沉闷而宽阔的声响——是她的幻觉吗?冰河在很远的地方,那是陶桃的故乡呵。但肯定是冰的声音,从容地撕裂清脆地跳跃着,从卓尔的正前方,那块众人瞩目的花坛上传来——
……所以,为了感谢各位来宾和朋友们今天的光临和支持,天琛公司为大家准备了一点小小的礼品,就是刚才大家在紫藤架下见到的那些精巧可爱的小首饰。散会以后,我们将把它们一一分装,赠送给各位,请大家到留香园凭请柬排队领取,礼物虽小不成敬意,却是我们天琛公司的一份真诚的心意……
人群中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周围的人开始躁动起来,许多人翘首踮脚,回头往留香园的方向张望。这一刻卓尔总算恍然大悟——刚才如此安静的人们,原来是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个最激动人心的压轴节目。
一个西服革履的青年男子穿过人群,步履急促地朝卓尔走过来。他一边擦着脑门儿上的汗珠子,隔着老远便一个劲地朝卓尔招手。
卓尔看了看他,站着不动。这不是齐经理吗,他找她干什么?
郑达磊在掌声的鼓励下,那声音中更增加了一种颇具煽动性的磁力:
那扇璀璨夺目的冰墙,在顷刻间,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了。它是往前面草坪的方向,弯着腰倒下去的,就像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碎散成无数独立的冰块,就像当初卓尔在冷库里,刚刚把它们从模子里倒出来的那个样子。不,它们已经被阳光的热量磨去了棱角,像一块块椭圆半圆或奇形怪状的鹅卵石,跌落在那层铺着剪绒般绿草的花圃里。那些碧绿奶黄暗红的翡翠玉雕,在冰块中若隐若现,水淋淋的冰块沾上了草屑和细土,加快了融化的速度,一摊一摊的湿印儿,倒像是给花圃浇了水似的。
很久以后卓尔回想那天的情形,恍惚中又觉得那声巨响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冰墙倒塌的声音其实并没有那么惊天动地,它们的坍塌是柔软而顺畅的,就像一堆被风吹散的棉花垛,悄无声息地各自滑开去。偶尔有几块碎冰落在了花坛的石阶上,发出了古筝般细碎的琴音,袅袅地飘入湖面而后消失了……
那一声震耳的轰鸣,其实来自她自己。她心里一定有什么东两炸裂了。
那束鲜花从郑达磊手中脱落,紧接着纷至沓来的许多双鞋子,匆忙地从它的花苞和叶片上踩了过去,那粗直的绿杆上坚硬的三角刺一粒一粒地掉下来,连同那些娇艳的花瓣,在石阶上碾成了一摊泥浆。那一刻,卓尔心里竟然涌上了一阵强烈的快感。
这会不会恰恰就是卓尔内心深处,一直期待和盼望发生的那个事情呢?
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后两天的清晨,8点到10点之间,我身后的这一堵冰墙,每天都会重新安放和更换,以展示更多更美的玉雕和翡翠。最令人激动的是,本公司决定,明后两天里,待冰墙融化后,里面被冰冻的几百件玉器和饰物,都将无偿赠送给游客,作为对“天琛”顾客多年支持的答谢……
一阵激烈的掌声淹没了郑达磊。卓尔差点儿没背过气去——那些“玉雕和翡翠饰物”,我的天,只有卓尔和天琛的少数人知道,在冷库的后期几百块冰的制作中,郑达磊下令从公司运来,置入冰块的都是些什么样材质的大路货。那些积压多年占着库房出不了手的小玩意小零碎,这下可算是有了出路还得了人情。郑达磊郑总郑老板,你可真行!
恍惚间,齐经理已窜到卓尔面前,怒气冲冲的唾沫溅到了卓尔的鼻尖:郑总让我喊你呢快走快走!他不由分说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花坛方向跑。他掌上的一股蛮力疼得卓尔直咧嘴,像是押运一个犯人似的,一直把她拽到了那个所谓的“主席台”底下。
郑达磊神色严峻地看了她一眼。
她听见郑达磊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甚至有点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