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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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晃当,春节就过去了,铁血团因为军火的事不依不饶,可又能怎么样?金善卿心里有根得很,货丢了我赔钱就是了。反正他的运气好,眼下情形不同了,丢货的第二天,南方临时政府跟袁世凯和谈成功,隆裕太后下旨退位,同盟会也就不再“窜叨”北方革命党搞暴动了。这样以来,铁血团要是拿了这批军火,反而成了累赘,六万块鹰洋的定金还给了他们,还请他们在有名的“八大成”之首聚和成吃了顿好的,他们自然满意得很(详情见另一个故事《富人党》)。但是,把这么一批在列强军队中也算最好的枪枝给丢了,金善卿心有不甘。
同时,他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判断:他认为,同盟会跟袁世凯的合作根本就成不了,双方全无真意。他每天盯着上海的《新闻报》、天津的《大公报》和英文《京津泰晤士报》,从谈判双方各自提出的条件来看,两方的利益相距甚远,都想利用对方,把大清国弄下去,自己上台坐江山。所以,孙文把临时大总统的位子让给袁世凯,也是迫不得已。
为了争这个位子,过不了几个月,双方就得拉出军队,再干一场。那个时候,这批军火对同盟会来讲就如同雪中送炭了。金善卿发现这是一个机会,他可以不去请示同盟会,用自己的钱先把军火捞出来。等双方一开战,这就是打破头的抢手货,不论卖给哪一方,都是几倍,几十倍的利市,当然,他只会用来支缓同盟会,这是他这个革命者的本份,同时,同盟会自然不会让他白损了本钱,没有现钱不要紧,顶出些产业来也不错,他早就看中了同盟会在天津开的几家赚钱的买卖,这也可以说是他恢复家业的头一步。
也罢。他抖了抖皮袍下摆上若有若无的尘土,踱着四方步,甩着袖头,向那一小群洋人走过去。
1950年3月,天津市镇反办公室第十八号审讯室。
镇反干部:别老表白自己,你也该讲点实在东西了。
王九:(绰号“多一划”,原为福寿汤馆的伙计,现在是解放浴池的职工,面临退职)我记得有个洋人,名字叫桑德森,起个中国名叫桑春城,外号“桑砍头”,据说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同时,这家伙也是个塘腻,天天下晚来我这儿泡澡,就喜欢找人穷聊,中国话说得好,就是带点广东鸟语的味,骂起人来也厉害,南北大杂烩,可多半时候还是挺斯文。整个华界的澡堂子,大概齐就这么一个西洋堂腻,还让我给赶上了。这个人身上白得活赛白条鸡,胸口一大片红毛,围条大毛巾,往榻上一坐,老是拉着别的客人跟他喝茶,就着葛沽罗卜和五香果仁,跟着就是问东问西地一通海聊。有时聊得高兴也请人吃饭,他的口味杂得很,门口几家菜馆轮着叫,什么古老肉、糖醋鱼、赛螃蟹,有一次看见隔壁洗澡的叫了盘蚂蚁上树,他没见过,硬是光着腚眼子,端了条大黄花跟人家换过来……
镇反干部:跟他来往的中国人有没有一个叫金善卿的?
王九:有,金大少嘛,大关金家的后人,祖上是河北大关上的税吏,发了几辈子的财。光绪年间他还是天津出了名的狗少,到了宣统,好像是不一样了,不那么浑了,听说是在外洋留过学了。金大少不是塘腻,但也隔几天来一趟,多半时候澡也不洗,就是跟桑德森叽咕个没完。我看,他们俩有事,不是穷聊。
镇反干部:是不是有什么密谋?是见不得人的事?
王九:那是肯定的,您老想啊,一个洋鬼子跟个革命党在一块,有么事?准不是好事。
镇反干部:他是革命党?不会吧。
王九:我也是听人瞎说,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