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边坐下来一叙这才弄明白,原来急进党诸位只从私贩子圈里听说他姓赵,全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急进党众人也确实接着同盟会的信了,此时倒是有些歉意,为首的青面兽搓着两手,脸涨得通红,额上竟冒出汗来,不知说什么好,索兴一撩皮袍,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一片。
金善卿也连忙跪倒在当院里,还礼不叠。见礼之后,进到屋里重新叙话,彼此都说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金善卿这才知道,为首的汉子叫杨志强,绰号果然是“青面兽”,家里开了家斗店(批发粮食的粮行)。
“得罪,得罪。”杨志强再次执手为礼,道:“我就这天生的毛包脾气,要不怎么叫急进党呢。没办法,别往心里去。”
此时金善卿要想替同盟会收服这些人,必不能再提挨打的事,还要显出自己外场,够义气,方能打动眼前这些人。不用问,看也看明白了,这几位,性子够粗。“杨大哥这说哪的话,都是自家兄弟,不打不相识。咱又不是闹过结儿,一不是争脚行,二不是强设摆渡,中间没事,咱们就好交了。就算是中间有事,事有事在,你们这几位朋友,我也得交交。”放出本地混混儿套交情的手段,也许对这些人的脾味。
果然,杨志强几人感动得险些落泪。金善卿心中有底了,这几位也是天津卫的娃娃,说话办事懂得本地的规矩。跟他们交往,容易。
“也不扫听扫听,金大爷是谁?太岁头上动土,你们不要命了?”这时他才看清,四下里站着五六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伙子,有的穿着紫羔马褂,有的穿着大麦穗的羊皮袍,空手没拿家伙,却都是练家子模样,两个肩膀扎煞着,脖子上的筋肉亚赛十八街麻花,一股儿一股儿的。院中一棵龙爪槐上垂下两根皮条,地上扔着石锁、石担。
“哟,几位爷,少见少见。在下眼拙得很,认不出来,自己报报字号,咱们也好论论。”说着,他作了个四方揖,左手压右手,大拇指翘着,守着本地的规矩。只要是见着人儿,说得上话,金善卿的心就放在肚子里,脑瓜也灵活了。
“就你这小模样儿,还盘道问字号?”为首的小伙子脸上有块青痣,从左侧颧骨绕过眼角,爬向额头,恶铮铮地,好似青面兽杨志。“咱搭理他么?”他回头问同伴。
“不搭理。”众人齐声应喝,气儿冲得很,带着膛音。
“说话,你那批枪和子弹都藏哪了?”青面兽又问。
“至于说枪的事么,”众人眼中一亮。“几位念叨念叨,要来有么用?能帮忙咱绝不含糊。”
“还能有么用?打江山呗。孙文在南边闹得挺欢实,临时政府也成立了,军队也有了。可北边这袁世凯不是个好东西,别看孙文把大总统让给他了,我们哥们就是气不愤,非跟他碰碰不可。有了枪就能拉队伍,拉队伍自然就能打江山,打下江山来谁坐都没关系,金大哥你也可能当两天大总统不是?”杨志强两眼放光,挥动着树干般粗壮的胳膊,话说得挺顺当,不像方才道歉时那般嘴笨,显然这些意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天津卫的革命党,近半年金善卿接触了一大半,有少爷羔子闹革命,也有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穷人闹革命,但只有急进党这几位最有意思,听杨志强这话头,他根本就没什么革命理论,话里的意思倒有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味道。
不过,越是这种粗人,越容易接受新东西,越好调理,正好给同盟会拉出一班北方的队伍。心中一高兴,金善卿道:“在下明白众位的意思了。这么着,枪的事就交给我了,没多有少,总不会让哥儿几个落空,你们看怎么样?”
他们自然是欢呼雀跃,临分手,杨志强非得守着本地老年间赔情的规矩,要把金善卿背到马车上去。
“么枪?”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麻烦又来了。
“还么枪。”青面兽冲上来,劈头盖脸又给了金善卿一顿巴掌。
“慢动手。你们是谁?”
“告诉你怕么的?大爷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要推翻大清朝的急进党就是咱爷儿们。”
金善卿立刻爬起身来,低声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你们就是急进党?我是金善卿啊!同盟会让我一过年就跟你们联系,你们接着信了?”他不是在说慌,以求脱身。同盟会确实曾给他来过指示,让他相机联络急进党,争取把他们扶持成北方第一大党,以此牵制那些不听指挥的各小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