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镇反干部: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金善卿?
查九爷(虚岁八十九,侯家后的恶霸,老混混儿,窑主,三天后将被革命政府镇压):这话从哪说起呢?打从他爷爷梳拢双喜班的小灵珑,我就跟他们家的人认识,那是光绪十六年吧?后来他爸爸因为如意庵的姑子了凡,跟天津海关道的大公子争风吃醋,把人家的轿子给砸了,摘了人家的“眼罩”,归齐,两家各自回去齐人儿,在侯家后要闹一场大事。就在归贾胡同北口,红灯照在天津上岸的码头上,两拨人有二三百号,单刀、斧把、白蜡杆子密麻麻如林,叫号的声音大红桥都听得见。这场事闹下来,还不得死个三五十的?最后谁给了的事,还不是……
镇反干部:少扯这些没用的,叫你说金善卿。
查九爷:对,说金善卿。金大少我头回见是在庚子年,八国联军的都统衙门下令要扒天津城,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都红了眼,这还了得,扒了城,五百年的风水就没了,你说这洋鬼子有多坏,净往咱们要命的地界捅。那会儿有人出主意,说是凑几万银子跟洋人把天津城买下来,不就省得拆了么?结果,大家伙就凑钱,钱多的多出,钱少的少出,没钱的出力气,天津卫上上下下就从来没这么一条心儿过……
镇反干部:说金善卿。
其实,金善卿的国学底子有限,比起他的洋话差远了,但他从小听书,说书人讲《说岳全传》、《大周演义》、《封神榜》他是耳熟能详,有这点东西对付日本军人应该够用。
“话说商纣王发明了炮烙,这是人类文明史上第一个有记载的,也是最有创造力的酷刑,你们听说过么……”
上角利一一脸的不屑,嘴撇到耳根上去了。
“中国第一次大批出现酷吏,那是在唐朝,知道有个唐朝吧,你们国家能够有今天,全仗着我们唐朝的大方。当时有两个最有名的酷吏,名字么,说了你们也不知道,其中有一个得罪了武太后,就让另一酷吏去治他的罪。这个酷吏把那个人请来吃酒,酒至半酣,菜过九品,酷吏就问:有这么一个人,心思狡黠而且阴狠不驯,一般的刑具奈何不了他,请教老兄,有什么办法没有……”
两个日本人这会儿方才听着入神。金善卿半闭双目,却是在小心留意他们的表情。
查九爷:那年金大少不是十五,就是十六,常是在书院下了学,跑我们那去玩,班子里的姑娘都喜欢他,不单是因为他有钱,就因为这孩子讨人喜欢,会说话,会来事,有的姑娘宁可不要钱也想陪着他。一听说捐钱赎天津城,金大少二话没说,就掏出一百两银子,不单这个,他竟劝说班子里的姑娘们也出钱,每人出了一两,我禁不住他的小嘴那么甜,也出了五两银子。不过,八月节一过,金大少给班子里的姑娘每人做了一身宁绸丝棉的袍褂,摆了三天宴席,还叫来唱什不闲的助兴。从那往后,金大少的名声就在侯家后叫响了。真格儿的,人家金大少,那真是个玩孩子,一辈子没白活。
桑德森派海关的跑街给金善卿送来一封信,有力的字迹向右用力倾斜,像是一队队行将卧倒的战士,信的大义就是拍卖的事有突发性变化,难度极大,但并非没有扭转的余地,望讲明心意,也好设法。
还有什么心意好讲,早说了要捞出那批军火。金善卿有些个着急,但当即便又警告自己,这件事对他来讲还不至于要命,万不能失了方寸,将半生磨练的平和心态断送在这件事上。
赏了跑街一块银洋,让他带个口信回去,下晚福寿汤馆里见面。虽然约下了时间,但他还是没有打定主意,是不是就此把自己变成一个不齿于人的无赖,带着洋鬼子去看小脚?
“那个人说,这个容易,刑讯这东西,最重要的就是有创造性,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弄一只大瓮,把他放在里边,下边放上炭火,慢慢地烤,你想要什么口供,他就会说什么,百试百灵。”金善卿停下话头,又点了枝纸烟,望着他们二人。
“下边怎么样了?”两个日本人齐声发问。
“下边啊,下边的事且听下回分解。”翘着二郎腿,全身的重量都在屁股上,而屁股硌得实在是受不了了。“改天找我玩去,我再给你们讲点新鲜的。”
“军火的事,你最好别忘了,人命关天。”上角利一阴沉着脸道。“这回可是你一个人儿的命,别耍花招,我会随时把你弄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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