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楼上金善卿捡了个临街的座头,两人相对而坐。楼下许是有位官员要上京,打着执事坐着轿向新车站方向去了。
“这位爷,”来招呼的竟是掌柜的,穿着缎马褂。“给您老预备下雅座了,您挪动挪动?”
“大爷就愿意坐在这儿。”金善卿知道他们两个人衣衫差异过大,坐在这里很不像样子,但这是他设计好的,就是要给马有财这个面子,让他也风光风光。“先来四个凉碟案酒,热炒来炸虾铃、扒三白、芙蓉鸡片、干靠大黄花。”猛地他忆起“穷人爱吃肉”这句笑话。“饭菜是把子肉,炸大扁丸子。”
这菜叫得不仔细,两个炸菜,有叠床架屋的感觉。金善卿心道。好在马有财万不会有这么讲究。
掌柜的没再说么,下去安排去了。心道:在这大菜馆子里,富人要是跟穷人坐一桌儿,不用问,必是革命党。
从左师爷那里出来,金善卿越发坚定了阻止马有财的决心,就算没有同盟会的命令,他也要这么做——头天夜里又来了道密令,汪兆铬签署,让他务必防范北方革命党的暴动。其实,总督陈夔龙早有防备,总督府、海关道、探访局等处布下了重兵,外松内紧,就是防着革命党人再次暴动。
凭他们那几十个人,十几条枪,找死不是?坐上三梆子的洋车,他决定对马有财再下一番功夫,如不成功,便只好不择手段了。
三梆子已经今非昔比了,浑身上下一新:洋蓝布短棉袍、青布棉裤、双梁靸鞋,全是金善卿给钱置办的;他拉的那辆洋车,是金善卿从日本三井洋行买来的最新式样,长车把、大胶皮轱辘、蓝漆车厢、黄铜饰件,大红的皮坐垫、皮靠背和皮车篷,显得格外气派。街上坐这种洋车的人,多半是混洋事由的,本地土财主舍不得花这冤枉钱。从今往后,三梆子便成为金善卿自己的车夫,除每月替他给北方革命总队交五块钱经费外,还给他十五块钱的工钱。
这个安排,三梆子的姐姐当然高兴,为此,钱大姐特地等在金刚桥头,待金善卿坐着车从桥头上一过,她趴在路边磕了三个响头。不管金掌柜的看没看见,这是她们姐弟知恩感念。
三梆子倒是没显出什么来,车拉得挺快,脸上有些麻木,不知心里怎么想。
马有财坐在那里,双手抱肩。他真不知道自己如何鬼使神差地跟了金善卿过来,可怎么就来了呢?
藏在车厢里的四百发子弹交代给了马有财。说四百发子弹,金善卿一粒也没多给,因为他多少对马有财的脾气有了些了解,多给他一定要给钱,不要钱肯定办不到,但是,也许他的钱只够四百发,多了让他难堪。
金善卿让马有财坐他的车,他另叫一辆,说是找个地方谈谈。
“我没长坐洋车的屁股。你坐车走你的,我在后边跟着。”
三梆子跑得很快,跟在后边的马有财跑得也不慢,最后来到了大经路一家上等鲁菜馆。门口“了高的”是个秃脑瓜放光的胖老头,一声高叫:“楼上,一位。”带着膛音。
“两位。”金善卿要给足了马有财面子。胖老头没再喊,只做了个请的姿势,撇了撇嘴。